寒露这天,吴师傅病倒了。
消息传来时,招娣正在省城工作室给美院的学生上课。电话里林晚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师傅发烧三天了,就是不肯去医院。”
招娣当即宣布下课,驱车赶回县城。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里,她一直摩挲着那把桃木尺,尺身上的蚕茧刻痕仿佛还带着师傅手心的温度。
推开县城工作室院门时,她听见吴师傅中气十足的呵斥:“都围在这儿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人披着外套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脸色苍白,却仍挺直着脊背。春妮端着药碗站在旁边,一脸无奈。
“师傅。”招娣快步上前,触到老人滚烫的额头,心里一紧。
吴师傅看见她,眉头皱得更深:“谁让你回来的?省城那边怎么办?”
“您比省城重要。”招娣接过药碗,蹲在老人面前,“咱们去医院。”
最终老人勉强同意去卫生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肺炎,要求立即住院。
办理住院手续时,招娣在病历卡上看到师傅的年龄——七十六岁。她这才惊觉,师傅已经这么老了。
住院第二天,吴师傅就把病房变成了临时工作室。他让春妮把正在做的活儿拿到医院,就着窗户的光线指导针法。
“这里,”他虚弱地指着一件旗袍的腰省,“要留一线活口,人才喘得过气。”
同病房的老人笑他:“老吴,你都躺这儿了还惦记做衣服?”
吴师傅淡淡道:“手艺活,一天不摸就手生。”
招娣日夜守在病床前。夜深人静时,老人会突然说起往事:“你师祖教我做第一件长衫时,说裁缝的尺子量人不量己。现在我才明白,是叫我们多想着别人,少惦记自己。”
病情稍有好转,吴师傅就闹着要出院。医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但要求必须静养。
回到工作室,老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招娣叫到里间。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箱子,箱盖上刻着四代师承的名字。
“这些东西,该交给你了。”他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历代师傅的工具、手札和样衣。
最上面是一本泛黄的《裁衣录》,扉页上写着:“光绪二十三年,吴门衣钵”。
招娣的手微微发抖:“师傅,这太贵重了...”
“贵重?”吴师傅轻笑,“再贵重也是要传下去的。你师祖传给我时,我才二十岁。现在你三十岁了,正是接手的时候。”
他一件件讲解箱中物件的来历:那把缺口的老剪刀,是师祖在战乱中护着逃难时磕坏的;那卷褪色的画粉,是太师祖用矿山石自制的;还有那些密密麻麻记录着客人身形特征的册子...
“做衣服的人,要记得每个人的身形。”吴师傅抚摸着那些册子,“高矮胖瘦,肩斜背驼,都是活生生的人。”
招娣在箱底发现了一本特别的手札,里面全是修改失败案例的记录。有一页写着:“壬戌年三月,李府小姐婚服,腰省收太急,裂帛之声如心碎。切记:布料有魂,不可强求。”
她仿佛看见年轻时的师傅,在深夜的油灯下懊悔地记录这些教训。
“师傅,这些您从来没教过...”
“有些跟头要自己摔过才记得住。”吴师傅望着窗外,“但现在时代变了,你们不必再把所有坑都踩一遍。”
三天后,吴师傅不顾劝阻,执意要主持一场特殊的考核。应试者是工作室里学满三年的五个学徒,考题是给一位驼背的老人做一件合身的外套。
老人们坐在院中,学徒们紧张地量体、画版。吴师傅靠在躺椅上监督,不时出声指点:
“量后腰要贴实,老人怕凉。”
“袖笼放一寸,方便活动。”
“下摆前短后长,才不拖地。”
最后交上的成品中,有一件让吴师傅格外满意——那学徒细心地在外套内里加了薄棉,肩部做了特殊处理,完美地修饰了老人的驼背。
“你出师了。”吴师傅对那学徒说,又转向招娣,“明天开始,你带他。”
这是第一次,师傅当着众人的面确认了她的传承地位。
当晚,招娣在灯下翻阅那本《裁衣录》。在最后一页,她发现师傅新添的一行字:
“癸卯年秋,传于弟子招娣。吾道不孤。”
泪水模糊了字迹。她想起三年前初来时的惶恐,想起师傅手把手教她执针,想起那些严厉的呵斥和偶尔的赞许。
她取出桃木尺,在蚕茧刻痕旁郑重地刻下一道新痕——这是传承的刻度,记录着一个时代的交接。
窗外月光如水,工作室里缝纫机声依旧。招娣知道,从今夜起,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摸着箱中历代师傅的遗泽,她又觉得无比踏实。
师傅说得对,吾道不孤。这条路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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