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阿的回信,比招娣预想的要快。
这次不再是正式的打字信函,而是一封手写的长信,用的甚至是带着毛边的仿古信纸。法文流畅优美,汉字注释也多了起来,虽然依旧歪扭,却能看出下笔时的郑重。
“招娣女士,”信的开头这样写道,“您寄来的春天,让整个工作室都安静了。”
他详细描述了包裹抵达那天的情景。当那件灰粉色旗袍从素净的包裹中取出,展开在人台上的瞬间,工作室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没有惊呼,只有长久的静默。那件衣服仿佛自带一种场域,一种东方的、内敛的、无需言语的力量。
“它不像一件衣服,”雷诺阿写道,“更像一首诗。一首关于早春、关于等待、关于内在力量的诗。我的助理,一位对东方美学素来挑剔的女士,在它面前站立了十分钟,最后只说了一句:‘它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他盛赞了那恰到好处的灰粉色,称之为“黎明前天空的颜色,含着光,却又无比沉静”。他对领口和袖口那看似简单却极尽巧思的处理惊叹不已,认为那才是“真正的设计”——不炫耀技巧,只为成就穿着者本身。至于那对“同心结”盘扣,他用了“画龙点睛”这个刚学会的成语。
“我们试图用繁复的刺绣、夸张的廓形去表达的‘东方’,在您这件作品面前,显得笨拙而喧哗。”他的笔触里带着一丝自省,“您让我明白,我们追求的‘东方意象’,其灵魂或许不在于符号的堆砌,而在于这种呼吸般的节奏,这种与料子、与自然、与时间和解的态度。”
信的末尾,他正式确认了合作,完全尊重“霓裳”的节奏,并附上了一张新的设计草图。草图明显受到了那件旗袍的启发,线条变得简洁、流畅,试图捕捉那种“呼吸感”。他在旁边用铅笔小心备注:“尝试理解‘留白’。”
随信寄回的,还有那件灰粉色旗袍。它被小心地折叠着,放在一个特制的锦盒里。一同寄来的,还有几本厚重的欧洲艺术史和面料图册,雷诺阿在扉页上写着:“或许,我们可以从交换彼此的‘春天’开始。”
招娣捧着信,在院子里坐了许久。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老梅的花已谢了大半,嫩绿的新叶舒展开来,焕发着另一种生机。
她没有立刻召集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而是先将信递给了一旁默默抽着旱烟的吴师傅。
老人接过信,看得极慢,手指在某些句子下方无意识地摩挲着。看完后,他将信纸仔细折好,递回给招娣,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淡淡说了一句:“他读懂了。”
这三个字,让招娣心中最后一丝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来自异国的认可固然令人欣喜,但师傅这句“读懂了”,才是对她和这件作品最高的评价。
消息最终还是传开了,工作室里自然又是一阵欢腾。但这次,年轻人的兴奋里,似乎也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小敏不再只是叽叽喳喳地问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而是拿着雷诺阿寄来的艺术史图册,指着里面的油画,小声问招娣:“招娣姐,他们画的裙子的光泽,是不是就像我们那块真丝料子?”
安安练习盘扣时更加沉静,她把自己关在角落里,反复琢磨着如何将“同心结”变化出更多既传统又现代的形态。
就连最务实的小柱子,在核算成本时,也不再仅仅盯着数字,偶尔会拿起一块边角料,对着光看看,嘀咕一句:“这料子,是挺有‘呼吸感’的。”
一种微妙的、自信的种子,似乎在无声无息间,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几天后的傍晚,林晚和陆铮带着安安来看望吴师傅和招娣。安安一来就跑去后院看新孵出的小鸡,大人们则坐在院子里喝茶。
陆铮听着招娣简单说了合作推进的情况,点了点头,商业上的事他如今已能精准把握:“条件谈得好。守住我们的根本,合作才能长久。”
林晚则拿起雷诺阿寄回的那件旗袍,仔细看了看领口的处理,笑着对招娣说:“你这‘无声胜有声’的一招,用得漂亮。”
招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晚问。
“我想着,”招娣沉吟片刻,“不能只靠我们几个人闭门造车。雷诺阿先生寄来了他们的‘春天’,我们也该把我们这里真正的春天,都找出来。”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直在酝酿的想法:“我想带着小敏她们,去周边的乡下、老街走一走。去看看老绣娘们的手艺,去收集一些快要失传的花样,去闻闻不同地方的泥土和植物染料的味道。雷诺阿先生想看的‘东方意象’,不应该只在我们这一个院子里。”
吴师傅闻言,掀了掀眼皮,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常态,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林晚眼睛一亮,立刻表示支持:“这个想法好!需要车就跟陆铮说,需要经费直接从账上支。”
陆铮也颔首:“是该走出去。根基扎得越深,枝叶才能伸展得越远。”
暮色渐浓,晚风带着花香和青草气息吹进院子。招娣看着眼前支持她的师长、伙伴,心中一片澄澈与安定。
她想起雷诺阿信中的那句话——“与料子、与自然、与时间和解”。
是的,她不急于追赶,也不惧于碰撞。她只需带着她的团队,沉静地、认真地,去收集属于这片土地的每一个“春信”,然后将它们编织成独一无二的、东方的回响。
这回响,终将越过重洋,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喜欢九零娇宠,混混老公别想跑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九零娇宠,混混老公别想跑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