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文创园安静得反常。
林晚从办公室出来时,月已中天。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像条静止的河。她慢慢走着,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染坊还亮着灯。她走过去,从窗外看见阿明在收拾东西。工作台上摊着大大小小的瓶罐,每个都贴着标签。他正拿着本子核对,嘴里念念有词:“海芒果样本,蓝草种子,柿子染配方……”
看了一会儿,林晚没有进去。转身时,看见赵梅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也在看。
“不放心?”林晚轻声问。
赵梅摇摇头:“放心。就是……”她顿了顿,“像送孩子出远门。”
两人并肩站着,看窗里那个专注的身影。阿明把一个瓶子举到灯下仔细检查标签,侧脸在灯光里显得格外认真。
“当年我带他去采蓝草,”赵梅忽然说,“他连蓝草和野草都分不清。现在……”她没说完,摆了摆手。
绣坊那边也亮着灯。林晚走过去时,招娣刚好从里面出来,眼圈有点红。
“小芸在整理绣线。”招娣声音很轻,“说要给每个颜色都留样本,怕西北找不到一样的。”
透过窗户,看见小芸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十卷丝线。她正一卷卷地比对色卡,在标签上写字。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
“这孩子,”招娣低声说,“从来不说舍不得,只会把事情做得更周全。”
林晚拍拍她的肩:“进屋吧,外头凉。”
两人刚要走,小芸抬头看见了她们。她放下手里的线,走到窗边,用手语比划:“师傅,林老师,我绣了个东西给你们。”
推门进去,小芸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小的绣囊。一个给招娣,上面绣着竹——招娣最喜欢竹。一个给林晚,绣的是石榴——园区里那棵石榴树。
“随身带着,”小芸比划着,“想我们了,就看看。”
招娣接过绣囊,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忽然一把抱住小芸。这个向来内敛的老师傅,第一次在人前红了眼眶。
林晚也抱了抱小芸:“到了那边,常写信。”
“嗯。”小芸用力点头。
从绣坊出来,夜更深了。林晚和招娣在园区里慢慢走,谁也没说话。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
“记得小芸刚来时吗?”招娣忽然开口,“话都不敢说,现在……”
“现在能独当一面了。”林晚接上话,“你教得好。”
“是她自己争气。”招娣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宿舍楼,“我有时候想,咱们这片园子,最了不起的不是做出了多少好衣服,是让这么多孩子找到了自己的路。”
林晚点头。是啊,阿明找到了,小芸找到了,那些年轻学徒们都在找。这片园地像片肥沃的土,只要种子落进来,就能发芽,生长,开出自己的花。
回到宿舍时,陆铮还没睡,正在灯下看图纸。二期工程的设计图,他改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休息?”林晚问。
“看看还有没有要改的。”陆铮抬头,“传承中心的采光,我想再优化一下。孩子们做手艺,光线很重要。”
林晚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图纸。传承中心设计得很用心——大窗户,朝南,工作台的高度可调节,还有专门的样品展示墙。
“很好。”她说。
“真的?”
“真的。”林晚在他身边坐下,“你在为他们想。这就够了。”
陆铮放下图纸,握住她的手:“明天……”
“明天他们走,咱们送。”林晚很平静,“然后园子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染布,绣花,上课,吃饭。”
“不难受?”
“难受。”林晚诚实地说,“但高兴更多。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了,往外飞了,这是好事。”
窗外传来隐约的声响——是阿明还在染坊里收拾。这个傻孩子,大概要忙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食堂就开了。大师傅特意做了送行的饺子,猪肉白菜馅的,一个个包得像元宝。
阿明和小芸来得最早,两人眼睛都有些肿,显然没睡好。但精神头很足,阿明跟每个来吃饭的人打招呼,小芸帮着大师傅端饺子。
等人到齐了,长条桌坐得满满当当。赵梅给阿明夹了满满一碗饺子:“多吃点,路上饿。”
招娣给小芸盛了汤:“西北干,多喝水。”
年轻学徒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有叮嘱南方热的,有担心西北冷的,有说要带特产的。阿明和小芸一一应着,碗里的饺子堆成了小山。
林晚和陆铮坐在主位,安静地看着。晨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在每个人脸上,年轻的脸,年长的脸,都镀着一层柔和的暖色。
吃过饭,车来了。阿明的行李最多——三个大箱子,装的全是染料样本和实验器材。小芸的简单些,一个行李箱,一个随身包,包里露出绣绷的一角。
送行的队伍一直排到园区门口。赵梅最后检查了一遍阿明的行李单,招娣给小芸整了整衣领。年轻学徒们抢着帮拿行李,七手八脚地把箱子搬上车。
“到了报平安。”赵梅说。
“每周写信。”招娣说。
阿明点头,忽然对着赵梅深深鞠了一躬:“师傅,谢谢您。”
小芸也鞠躬,眼圈又红了。
车发动了,缓缓驶出园区。阿明和小芸从车窗里挥手,送行的人也在挥手。直到车转过街角,看不见了,大家还站在原地。
静了一会儿,赵梅第一个转身:“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染坊今天要试新缸,都精神点!”
招娣也拍拍手:“绣坊的订单都等着呢,别耽误活儿。”
人群慢慢散了,各自回各自的岗位。园区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染坊的水声,绣坊的缝纫机声,传习室的讲课声。
林晚和陆铮最后离开门口。往回走时,经过那株石榴树。叶子落了大半,枝干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苍劲。
“明年,”陆铮说,“等他们回来,石榴又熟了。”
“嗯。”林晚抬头看着树,“到时候,让他们摘。”
回到办公室,桌上堆着待处理的文件。林晚坐下,翻开最上面一份——是二期工程的预算表。她看了几行,忽然停下笔。
“怎么了?”陆铮问。
“我在想,”林晚抬起头,“等二期建好了,咱们是不是该……退一步了。”
陆铮看着她,没说话。
“不是不管,”林晚解释,“是把舞台让出来。你看阿明,能独当一面了。小芸也是。赵姨和招娣带的新人,一个个都起来了。咱们该……该换个位置了。”
“什么位置?”
“看他们飞的位置。”林晚微笑,“像今天早上那样,站在门口,看他们出发,然后回来。园子里的具体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陆铮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也好。咱们辛苦这么多年,也该看看风景了。”
正说着,安安抱着画本跑进来:“妈妈!爸爸!我画了送行图!”
画上是早上送行的场景,车很小,人很多,每个人的表情都画得很仔细——赵梅在抹眼睛,招娣在挥手,阿明从车窗里探出头……
“画得真好。”林晚抱住女儿,“怎么想起画这个?”
“老师说,重要的事要记下来。”安安认真地说,“阿明哥哥和小芸姐姐出远门,就是重要的事。”
“对。”林晚亲了亲她的脸,“是很重要的事。”
下午,园区里的节奏恢复了正常。染坊在试新缸,绣坊在赶订单,传习室在上课,食堂在准备晚饭。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了。
傍晚,林晚去染坊。赵梅正带着几个学徒记录数据,看见她,点点头:“新缸不错,颜色正。”
“阿明到了会来电话吗?”
“说到了就打。”赵梅顿了顿,“我让他每天记实验数据,发邮件回来。”
林晚笑了。这才是赵梅——人走了,心还牵着。
绣坊里,招娣在检查小芸留下的教学计划。“这孩子,”她指着本子,“连怎么教新人都写好了。怕我累着。”
“她是心疼你。”
“知道。”招娣合上本子,“所以我得好好教,不能辜负她这份心。”
晚饭时,食堂比平时安静些。少了两个人,空了两个位置。但大家还是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是话题里多了“阿明这时候该到了吧”“小芸路上顺不顺利”。
饭后,林晚和陆铮在园区里散步。路灯亮起来了,一盏盏,像开在地上的星星。
“今天收到个邀请,”陆铮说,“深圳那边想请咱们去参加个论坛,讲传统工艺的现代化。”
“什么时候?”
“下个月。”陆铮看着她,“你想去吗?”
林晚想了想:“让阿明去吧。他正好在南方,代表‘霓裳’去。”
“他……行吗?”
“行。”林晚很肯定,“咱们的孩子,什么时候不行过?”
陆铮笑了,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长长的,一直延伸到远方。
夜深了,园区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但染坊还亮着一一赵梅在等阿明的电话;绣坊还亮着一一招娣在整理小芸留下的绣样;办公室里还亮着一一林晚和陆铮在看二期工程的进度表。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又是一个特别的夜晚。从今天起,这片园地里长出的新芽,开始向着更广阔的天空生长了。
而园子里的人,还在原地,守着这片土,等着他们回来,也等着更多新芽破土而出。
晨曦会再次升起,照在这片园地上,照在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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