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镇外,隐秘山庄。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血腥与喧嚣彻底掩盖。地支秘卫十二人无声无息地返回,如同十二滴汇入深潭的水,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演武场上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十二张年轻却写满凝重与疲惫的脸庞。黑山峪那场短暂却极其残酷的暗战,如同最冰冷的刻刀,在他们初出茅庐的自信上划下了深刻而血腥的第一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汗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
陈文甲与夏清荷早已等候在此。没有问候,没有寒暄,陈文甲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确认无人缺失,无人重伤,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列队。”陈文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十二人瞬间挺直脊背,迅速列成两排,虽身心俱疲,但眼神却比出发前更加锐利沉凝。
“任务过程,详细报来。‘万象’,从你开始。”夏清荷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手中已备好纸笔,准备记录要点。
朱福(万象)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禀馆主、清荷姐。任务初期,一切顺利。我等按计划潜伏, ‘巡风’、‘影牙’率先就位,‘惊羽’占据侧翼高点……押解队伍如期进入伏击圈。‘潜渊’势力率先发动,人数约二十余,首领独眼,用弯刀,配合熟练,战术明确为制造混乱,劫夺囚车。期间,押解队伍中有一名边军队长突然反水,疑似内应,其招式……”他语速平稳,将观察到的细节一一陈述,包括内鬼的容貌特征、武功路数(军中刀法夹杂北地碎骨掌),以及“潜渊”亡命徒的进攻模式和大致实力评估。他特别补充道:“观其行事作风与部分功法路数,这股‘潜渊’势力,狠辣有余,却似缺乏真正顶尖高手坐镇,更像是一把被抛出来试探和搅局的刀。”
接着,“巡风”小顺补充了高处观察到的全局动向和伏击点分布。“影牙”李啸则重点描述了“潜渊”人员的身手特点和一些不易察觉的小习惯。
“惊羽”马三汇报了远程观察到的第三方弩箭来袭方位和大致特征(特制短弩,幽蓝箭镞,一击即退,潜行术极高)。
当汇报到吕仲被精准灭口时,场中气氛愈发凝重。
“随后,阴无鸠突然爆发,实力远超预估,震断镣铐,并似乎不愿被救走,言语间充满怨毒。”陈龙(枢机)接口,语气沉重,“其武功路数阴毒狠辣,掌带腥风,中者立毙,疑似某种极厉害的毒掌功。再之后,第四方势力,六名黑衣死士突然出现,目标直指阴无鸠,配合默契,招式简练高效,皆属杀招。其训练程度,远在‘潜渊’那帮亡命徒之上。”
“‘幻师’捕捉到一名黑衣死士临死前发出疑似灭口的讯号。”“死卫”阿明沉声道,印证了其死士身份。
最后,陈龙描述了独眼狼突然自爆雷火弹,造成大量伤亡,以及阴无鸠最终毙命的惨烈场景。“皇城司损失不小,重要人证全失,线索几近中断。我等撤离时,未见其他异常动静。”
整个汇报过程条理清晰,细节丰富,显见众人虽初次经历实战,观察记录却极为用心。
夏清荷运笔如飞,将所有信息分门别类记录归档。陈文甲静静听着,目光深邃,未发一言。
汇报完毕,场中再次陷入沉默。那血腥混乱的场面似乎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有何感想?”陈文甲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张虎(破军)挠了挠头,瓮声道:“……很乱,比练功累多了,脑子有点跟不上。”
叶纤翎(幽蛊)轻声道:“那阴无鸠用的毒,很厉害,也很古怪,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掌力能阴寒至斯。”
李啸(影牙)则道:“那些死士,很快,很干脆,不怕死。比‘潜渊’的人难对付得多。”
陈龙深吸一口气,作为临时指挥,他感受更深:“属下无能,未能提前察觉第三方乃至第四方势力存在,致使观察任务虽完成,但对局势判断不足,未能探明其更深根底,请馆主责罚。”
陈文甲微微摇头:“责罚不必。尔等初次执行此类任务,面对多方势力搅局,能保全自身,并记录下关键信息,已属难得。今日之经历,便是最好的教材。”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江湖并非擂台,并非比武较技。它充斥着阴谋、背叛、杀戮与利用。今日你们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潜渊’是棋子和弃子,内鬼是早已埋下的暗桩,死士是见不得光的刀,而那精准的灭口一箭,则来自更深处、更谨慎的猎手。阴无鸠看似凶狠,实则亦是他人掌中玩物,直至最后才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这幕后之网,远比今日浮出水面的这几股势力更深、更广。”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众人心上。
“我要你们记住今日的每一个细节,记住吕仲喉间那支箭的冰冷,记住阴无鸠最后的疯狂与绝望,记住那些死士毫无波澜的眼神,记住雷火弹爆炸时的震撼与脆弱。这些,远比练成一套绝世武功更重要。它教会你们如何在这黑暗的江湖中,看清陷阱,分辨敌友,保全自身,继而……克敌制胜。”
“属下明白!”十二人齐声应道,眼神中的些许彷徨渐渐被坚定取代。这一课,确实深刻。
“清荷,”陈文甲转向妹妹,“依你之见?”
夏清荷抬起清亮的眼眸,冷静分析:“从现有信息看,第三方灭口吕仲,手法专业,时机精准,绝非‘潜渊’或内鬼所能为。其目的明确,切断线索,保护幕后真正主使。结合阴无鸠临死言语,指向性明显。”她顿了顿,继续道,“而第四方黑衣死士,目标直指阴无鸠,应是欲将其彻底铲除,防止其落入皇城司手中吐出更多秘密。这两方,极有可能均来自同一源头,执行不同层面的清除命令,但其真正根基,仍隐于水下,今日所见恐仅是极小部分。”
“至于那内鬼的北地碎骨掌,以及‘潜渊’成员流露出的部分招式特征,”夏清荷看向陈文甲,“哥,似乎与我们在永丰货栈交手的那批护卫,以及阴无鸠的掌力,有几分同源之感?或许都与北域某些见不得光的传承有关。”
陈文甲颔首,眼中悟性光芒微闪:“不错。虽刻意掩饰,但发力技巧与内息运转的某些细微习惯,瞒不过感知。这背后的勾连,比我们已知的更深。”他话锋一转,并未提及三皇子可能已至淮水的猜测,此事仍需观察佐证。
他沉吟片刻,下令:“‘万象’,将今日所有记录,尤其内鬼、‘潜渊’头目、黑衣死士的招式特征,详细整理成册,与永丰货栈之役的记录对照分析。‘幽蛊’,重点分析阴无鸠掌力特性及可能克制的药物。‘千巧’,研究那雷火弹可能之构造原理。其余人等,各自反思今日得失,三日后提交心得。”
“是!”众人领命,心知接下来的训练必将更有针对性。
“今日任务,尔等合格。”陈文甲最后道,“但仅止于合格。‘地支’之路,方才起步。记住,你们不仅是武者,更是暗卫,是耳目,是智库。未来的对手,将比今日更狡猾,更凶残。散去休整,明日照常训练。”
“遵命!”
十二人行礼后,依次退下,脚步虽疲惫,却更多了几分沉稳。
待众人离去,夏清荷才轻声道:“哥,王叔那边通过预留的渠道传来简讯,只言黑山峪事发,皇城司损兵折将,极为震怒,正在严查。并未提及更多。至于淮水镇内,近日确有些陌生面孔活动,但背景各异,尚无法判断是否与京中那位有关。”她刻意避免直接指向三皇子。
陈文甲望向淮水镇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夜幕:“水既已浑,各方鱼鳖自然会冒头。黑山峪这把火,烧掉了明面上的棋子,也逼得一些人不得不动。我们静观其变即可。‘地支’需要磨刀石,这暗流汹涌的局势,来得正好。”
“通过王叔留下的渠道,将我们关于‘潜渊’及死士武功路数的发现,择其可告之部分,透露给他吧,也算还他之前传递消息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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