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谷之名,果不虚传。
甫一踏入那道狭窄的谷口,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世界彻底隔绝。谷外林间的风声、虫鸣、溪流潺潺,乃至众人粗重的喘息与心跳声,皆在瞬间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空气凝滞不动,带着一股陈年积灰与岩石本身的冰冷气息。光线也黯淡下来,并非被遮蔽,而是仿佛被这死寂的空间本身所吸收,显得幽深而压抑。
谷内景象更是奇异。两侧岩壁高耸入云,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光滑如镜,寸草不生。脚下是同样材质的细碎砂石,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极致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更令人不安的是,谷中弥漫着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白色薄雾,并非迷魂林那种粘稠湿冷的邪雾,而是干燥、冰冷,如同极地寒烟,吸入口鼻,竟让人灵台一阵清明,却也带来一种情感被剥离的怪异空虚感。
“紧跟我,莫要走散,莫要高声,更莫要胡思乱想!”果果压低声音,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提醒,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敬畏,“哑谷讨厌声音,更讨厌‘杂念’。胡思乱想,也会被它‘听’到,会迷路。”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肆意打量,只是紧紧跟着前方果果娇小却坚定的背影,排成一列长队,蹑手蹑脚地前行。连重伤的鲁承宗也强忍着痛苦,不敢发出太大呻吟。
漆柔走在队伍中段,澄澈的眸光扫过四周岩壁和空中寒雾,若有所思。她以灵觉感应,发现此地并非毫无“声音”,而是充斥着一种极其低频、近乎凝滞的庞大能量场,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缓慢而沉重。这能量场排斥一切外来的、活跃的波动,无论是声音还是纷杂的思绪。她的静斋心法在此地竟异常契合,内心一片空明,仿佛与这寂静融为一体。
叶纤翎则更加谨慎,她敏锐地察觉到,这诡异的寂静环境下,人的感官会被放大,同时也更容易产生幻觉。她不动声色地将几味能宁神镇定的药粉捏在指尖,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李啸和小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警惕着队伍首尾。在这绝对寂静中,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意味着危险。
队伍在哑谷中蜿蜒前行,速度缓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又或许已是数个时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果果猛地停下脚步,举起小手示意。众人立刻屏住呼吸。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薄雾中,隐约出现了一片模糊的阴影,似是一些残破的建筑轮廓,歪歪斜斜地矗立在谷地中央。
果果脸色微变,用极低的声音道:“是……是古代的祭坛废墟?阿嬷的歌里从没提过哑谷里有这个……”
也就在这时,漆柔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向侧后方来时的方向。在她超凡的灵觉中,那股一直如影随形的、属于贪狼卫哈桑的暴戾血煞之气,以及另一道更加隐蔽晦涩、属于听风楼观察者的冰冷气息,在触及哑谷入口的瞬间,竟如同撞上一堵无形之墙,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极其微弱,似乎被这奇异的山谷之力极大地削弱和排斥了!
“他们……被挡住了?”漆柔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还不等她细思,异变陡生!
走在队伍中间的一名镖师,或许是因为伤势疼痛,或许是因为这死寂环境带来的心理压力,精神恍惚间,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
石块滚落,在绝对寂静中发出了一声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嗡……
整个哑谷,仿佛被这一声“惊动”了!两侧光滑的岩壁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空气中那股凝滞的能量场骤然泛起涟漪!
“不好!”果果惊骇回头。
只见众人周围的白色寒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翻滚起来!原本空明的心神,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各种被压抑的恐惧、杂念竟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咔哒”声落,万籁俱寂被撕开一道裂口。
嗡鸣声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两侧灰白岩壁上的光滑表面,竟如水波般荡漾起细微的涟漪,仿佛石头拥有了液态的生命。空气中那股凝滞的冰冷能量场瞬间沸腾,原本淡薄的白色寒雾骤然浓稠如乳,翻滚着向队伍涌来,速度奇快!
“闭守灵台!紧守心神!是幻象!”漆柔清叱一声,声音在粘稠的雾气中显得沉闷,却带着静斋心法特有的宁神之力,如同暗夜中的一盏孤灯,试图照亮众人濒临迷失的心智。
然而,警告来得还是晚了些。
浓雾裹挟而至,瞬间将所有人吞没。这雾并非迷魂林那般的湿邪,而是极致的干冷,吸入肺腑,竟让人气血凝滞,思维也变得迟滞。更可怕的是,雾气仿佛能折射和放大每个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与执念。
“鬼!有鬼啊!”一名本就精神紧张的年轻镖师率先崩溃,他双眼圆瞪,指着空无一物的雾气尖嚎,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幽魂,挥舞着钢刀胡乱劈砍,险些伤到身旁同伴。
“银子!我的银子!别抢我的银子!”另一名镖师则扑倒在地,疯狂地刨挖着砂石地面,状若疯魔。
就连经验丰富的镖头们也难以幸免。鲁承宗闷哼一声,眼前不再是雾气,而是回到了“一线天”伏击的战场,看到死去的弟兄们浑身是血地向自己爬来,口中嗬嗬作响。他虎目含泪,想要伸手去拉,却被陈龙死死按住。
陈龙自己亦是额头青筋暴起,他看到的却是振威武馆在烈火中燃烧,馆主陈文甲浑身是血,指责他护镖不力。强烈的自责与幻象交织,让他几乎心神失守。
李啸身影晃动,匕首挥向空处,他感知到的并非实体敌人,而是无数从阴影中刺来的利刃,杀气刺激得他本能反击。小顺则如同受惊的兔子,在雾气中无头苍蝇般乱窜,躲避着根本不存在的追杀。
队伍瞬间大乱!人人心魔被引动,陷入各自为战的疯狂境地!
“清心普善,破妄归真!”漆柔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周身绽放出更加浓郁的皎洁白光,试图以静斋无上心法强行净化这片扭曲力场,稳定人心。白光所及之处,雾气稍退,陷入幻象的人眼神出现片刻清明,但范围有限,且那雾气仿佛无穷无尽,不断抵消着她的净化之力。
叶纤翎银牙紧咬,将数种不同药粉混合,以内力催发,撒向四周。药粉与雾气接触,发出“嗤嗤”轻响,散发出或辛辣、或清凉、或宁神的气息,暂时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致幻效果,让附近的几人恢复神智。
“跟着药粉的味道!互相拉住!别松手!”叶纤翎大喊,同时不断变幻药粉配方,试图找出克制这诡异雾气的组合。
杨小云(灵雀)则凭借其天生对自然气息的敏锐,强忍着脑中纷乱的杂音(她看到的是幼时走失的丛林,无数毒虫猛兽环伺),紧紧拉住果果的手,循着空气中一丝极微弱的、属于岩石本身的稳定气息向前移动。果果虽也受到幻象影响(她看到黑苗蛊师抓走了她的阿嬷),但她对哑谷的敬畏压过了恐惧,凭着记忆和本能,指引着方向。
“是‘回音壁’……我们的念头和声音……被石头记下来……又放出来了……”果果颤抖着解释,小脸惨白,“不能想坏事……不能怕……”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那片模糊的祭坛废墟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隐隐约约,有更加古老、更加苍凉的吟唱声,穿透了个人心魔的喧嚣,回荡在谷中。那吟唱声断断续续,使用的是一种无人能懂的古老语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竟与漆柔的静斋心法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使得她释放的白光稳定了不少。
“那里……祭坛……可能有办法……”漆柔指向吟唱声传来的方向。
此刻,别无选择。留下只能是全军覆没于各自的心魔幻境。
“向祭坛方向移动!能动的带上失控的人!快!”陈龙强忍幻象干扰,嘶声下令。他与李啸、小顺等尚能保持一丝清醒的人,奋力制服那些完全失控的同伴,或用布条捆住手腕串联,或直接打晕扛起,在漆柔白光的庇护和叶纤翎药粉的开路下,艰难地朝着祭坛废墟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不仅要抵抗雾气的物理阻力,更要与内心不断滋生的恐怖幻象抗争。惨叫声、哭嚎声、兵刃碰撞声(砍向幻象)、以及那古老的吟唱声,在这死寂之谷中交织成一曲诡异绝伦的死亡交响。
突然,浓雾中猛地探出几条暗影,并非藤蔓,而是由雾气凝聚而成的、扭曲的人形或兽形,张牙舞爪地扑向队伍!这些幻象竟然开始具备了一丝实质的攻击性!
“小心!”李啸匕首疾挥,却发现刀刃划过雾影,如同斩入空处,但雾影撞击在身上,却传来冰冷的刺痛感和精神层面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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