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天空变得高远而湛蓝，但柳映雪的心却如同被层层阴云笼罩，沉甸甸地看不到一丝光亮。
李建业“升迁”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仅存的、对人性或许尚存一丝侥幸的微弱期望。
证据链的轮廓已然清晰，公婆的丑恶嘴脸也暴露无遗，现在，她需要那最致命、最无法辩驳的一击——关于李建业背叛的、确凿无疑的证据。
她知道，这件事的难度，远高于之前仅仅核实李建业的职务和安危。调查一个军官的个人生活，尤其是可能涉及作风问题的隐私，极为敏感，稍有不慎，不仅会打草惊蛇，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能够触及这个层面，并且可能愿意为她冒一定风险去查证的，只有顾长风。
这一次，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仅仅流露出担忧和等待的脆弱。她需要给出更明确的指向，抛出更具冲击力的“猜测”，才能引动顾长风去关注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顾长风对她的信任，以及他内心那份尚未言明、却已然萌芽的关切与钦佩。
她精心选择了一个时机。区里召开秋收支前动员大会，各村干部齐聚。会议结束后，人群熙攘散去，柳映雪故意拖延到最后，等到顾长风也与几位区领导交谈完毕，独自一人走向武装部办公室时，她才快步跟了上去。
“顾团长。”她在身后轻声唤道。
顾长风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见了柳映雪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混合着决绝与巨大痛苦的神情。他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她此次并非为了公事。
“柳主任？还有事？”他的语气平和，带着询问。
柳映雪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或偶尔流露的疲惫，而是一种仿佛濒临崩溃边缘的、带着血丝的执拗。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压抑而沙哑：
“顾团长，上次……谢谢您帮我打听建业的消息。知道他平安，还……还升了职，我本该安心。”她的话语在这里顿住，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眶迅速泛红，水光在其中积聚，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可是……可是我安心不了！”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颤抖，是伪装，却也带着真实压抑太久后即将喷发的情绪，“这一年多，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能收到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平安’？为什么唯独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对家里不闻不问？”
她向前微微跨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仰着头，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风，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顾团长，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您告诉我……一个男人，在外面当了官，有了前程，就真的……真的可以完全忘了家里的父母妻子吗？连一句口信，一点津贴，都吝于施舍吗？”
她的质问，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顾长风眉头微蹙，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破碎掉的女子，心中那根弦被狠狠触动。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看得出柳映雪此刻的痛苦并非全然作伪，那是一种长期压抑、怀疑、乃至绝望后的爆发。
“柳映雪同志，你先冷静。”顾长风的声音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具体情况可能很复杂，也许他有他的难处……”
“难处？”柳映雪猛地打断他，泪水终于滑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滚下，她却浑然不顾，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什么难处能让他如此绝情？除非……除非他根本就已经……已经不需要这个家了！”
她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勇气，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砸在顾长风的心上：“顾团长，我求求您……我没办法了……我心里有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天天咬着我的心……我求您，帮我查查，李建业他在外面……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情况’？是不是……早就另成了家？”
最后那几个字，她几乎是泣不成声，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她将一个妻子最深的恐惧、最不堪的猜测，赤裸裸地摊开在了顾长风的面前。这不是简单的打听安危，这是直指背叛核心的求助！
顾长风彻底怔住了。他看着柳映雪那绝望而卑微的眼神，听着她那带着血泪的控诉与猜测，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意识到，柳映雪之前的坚韧、沉郁，或许都源于这更深层的、不敢与人言的痛苦猜测。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李建业的行为，不仅是私德有亏，更是严重违反了队伍的纪律！而柳映雪这一年多所承受的，是何等巨大的欺骗与折磨！
一股义愤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在他胸中升腾。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柳映雪，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
柳映雪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坦然和哀求。她赌上了所有。
终于，顾长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柳映雪同志，你的这个……猜测，很严重。这不仅关系到你的个人家庭，也关系到部队的纪律和声誉。”
柳映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会尽力。”顾长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通过一些渠道，侧面了解一下李建业同志的个人生活情况。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类调查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而且，结果未必是你想看到的，也可能什么都查不到。最重要的是，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保持冷静，不能做出过激的行为，一切要依靠组织。”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尽力”二字和愿意去调查“个人生活情况”的态度，已经让柳映雪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她像是虚脱般，身子晃了一下，连忙用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泪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宣泄后的、扭曲的释然。她对着顾长风，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破碎：“谢谢……谢谢您，顾团长……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不尽……”
顾长风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摆了摆手：“回去吧。记住我的话，保重自己，等消息。”
柳映雪点了点头，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再次看了顾长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感激，有决绝，也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然后，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顾长风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也或许，是亲手揭开了一个巨大悲剧的序幕。而对柳映雪那份混杂着钦佩、同情与难以言喻的关注，在此刻，变得更加深沉而复杂。
柳映雪的再度求助，如同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通往最终真相的、禁忌的大门。门后是天堂还是地狱，无人知晓，但复仇的火焰，已然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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