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沙漏虚影在混沌的核心缓缓旋转，每一次细微的翻覆，都带动着周围狂暴的“火”与“寂”随之律动，如同暴戾的海洋找到了引力的中心。虽然依旧混乱，依旧充满毁灭性的力量，但至少，不再是无序的奔流，而是被约束在了一个动态的、脆弱的平衡框架之内。
路明非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在病号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精神力的透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灵魂深处传来被反复锤炼过的、灼热的痛楚。
但与之相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能“看到”体内那团力量了。不再是模糊的感受，不再是失控的洪流，而是一个有“结构”的存在——虽然这个结构本身，就是由无数矛盾的规则碎片和狂暴能量，围绕着一个微小的金色沙漏，强行糅合而成的、极其不稳定的平衡态。
“时之沙……”他低声念着这个从信息流中获得的名称。
这不仅仅是一个锚点，更像是一个……“编译器”？或者“接口”？它似乎能将他那混乱的、触及概念层面的“导演”意志，与诺顿的“创造与毁灭之火”、白王的“秩序与死寂之影”进行某种程度的转译与协调，使得他能够以更低的消耗、更精确的方式，去进行小范围的“现实定义”。
刚才他平息体内躁动的方式，就是一次微小的实践——他没有强行压制，而是通过沙漏虚影，向混乱的力量“定义”了“稳定”的状态。
代价巨大，但意义非凡。
他休息了片刻，待那令人眩晕的虚弱感稍微缓解，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沉入心神，尝试更进一步的感知。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精神力，如同操纵着最精密的探针，触碰向那缓缓旋转的金色沙漏虚影。
没有信息洪流的冲击，这一次，反馈而来的是一种更加玄奥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流动”。
不是能量的流动，而是更本质的……“可能性”的流动。在他体内这个微小的平衡系统中，每一个瞬间，都存在着无数种力量演变的“可能路径”。有的路径导向更剧烈的冲突和崩解，有的路径导向短暂的和谐与强化，而更多的，是毫无意义的能量耗散。
而那金色的沙漏虚影，仿佛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舵手，正以一种路明非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在这无数条“可能路径”中，不断地进行着极其细微的“选择”与“引导”，始终将整个系统维持在那个最关键的平衡点上。
它是在……操纵概率？或者说，在时间的微观尺度上，进行着最优路径的筛选？
这个发现让路明非感到一阵战栗。如果他的感知没有错，那么这“时之沙”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深邃。它涉及的，是时间与因果的底层规则！
他尝试着，集中全部的意志，不是去命令，而是去向那沙漏虚影“请求”或者说“提议”——将下一次的力量波动，引导向一个对自身负荷更小的路径。
过程依旧艰难，精神力的消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在他意志介入的瞬间，沙漏虚影周围流淌的无数“可能性”光丝中，有一条极其微弱的、代表着“低消耗平稳运行”的路径，亮度似乎增强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紧接着，体内力量的下一次自然波动，带来的灵魂撕裂感，果然减轻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丁点！
成功了！
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但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正确的！他可以通过与“时之沙”的交互，间接地影响自身力量的运行状态，从而降低负担，甚至……未来可能进行更精细的操控！
这不再是蛮力压制，而是智慧引导。是“导演”能力的真正雏形！
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深的疲惫和警惕所取代。这种能力的潜力巨大，但消耗同样惊人，而且充满了未知。每一次与“时之沙”的交互，都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引来更可怕的反噬。
他需要学习，需要练习，需要真正理解这“时之沙”的运作原理，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关于时间与秩序的法则。
接下来的半天，路明非完全沉浸在这种新奇的“探索”之中。他像是一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又像是一个在悬崖边练习走钢丝的学徒，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与体内的沙漏虚影进行各种简单的“交互”。
他尝试引导力量波动的强度，尝试微调不同属性力量（火与寂）的占比，甚至尝试着，将一丝外界的、微弱的元素能量（比如空气中弥漫的、源自冰窖残留的某种阴冷气息）纳入循环，观察沙漏虚影如何应对这种“外来变量”。
过程惊险万分，数次险些打破平衡，引发力量暴走。但每一次，都在他耗尽心力之前，被那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金色沙漏强行扭转回来，重新归于动态的平静。
他对于体内力量的“感知”和“影响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虽然绝对力量没有恢复多少，甚至因为持续的精神消耗而更加虚弱，但他对力量的“掌控度”，却发生了质的飞跃。
傍晚时分，楚子航再次来到病房，带来了晚餐和新的消息。
“校董会联合听证会，时间定在明天上午九点。”楚子航将餐盒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依旧平稳，但路明非能听出其中的凝重，“弗罗斯特校董联合了另外两位校董，正式提交了《关于对S级学员路明非实施更严格监管及全面能力评估的议案》。这次听证会，将对此议案进行表决。”
路明非放下手中正在感知体内能量流动的心神，抬起头，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弗罗斯特果然不会放过梵卓家族退走这个机会。
“昂热校长那边？”
“校长会出席。”楚子航道，“他让我转告你，‘展示你理解的东西，而非你拥有的力量’。”
路明非若有所思。昂热这是在提醒他，听证会的关键，在于展现他的“可控性”和“价值取向”，而非力量的强大与否。弗罗斯特想把他定义为“危险武器”，他就必须展现出“精密工具”甚至“合作伙伴”的潜质。
“我明白了。”路明非点了点头，拿起餐盒，慢慢地吃着。他的动作很慢，不仅仅是因为身体虚弱，更因为他同时在分心维持着体内那微妙的平衡，并进行着细微的调整练习。
楚子航看着他，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敏锐地感觉到，路明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混乱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就像风暴过后，海面下暗流依旧汹涌，但表面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你的状态……”楚子航难得地主动询问。
“好多了。”路明非咽下口中的食物，露出一丝疲惫但真实的微笑，“至少，不会在听证会上突然炸掉。”
楚子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吃完晚餐，路明非重新躺下，闭目养神。他没有再继续高强度的练习，而是将心神完全沉浸在维持那个金色沙漏虚影的稳定存在上。他要让这种“平衡”的状态，成为他的本能，成为他明天面对质询时最坚实的底气。
夜色渐深。
当月光透过窗棂，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时，路明非忽然心有所感，再次“看”向了体内的沙漏虚影。
在月华的映照下（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能量层面的某种共鸣），那原本只是虚影的沙漏，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小的一丝。上半部分的沙砾，仿佛真的在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向着下半部分滑落了一粒。
就在那一粒“时之沙”滑落的瞬间。
路明非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模糊的画面——
弗罗斯特校董在听证会上，拿起一份文件，文件的右下角，有一个不起眼的、用淡金色墨水勾勒的……沙漏状水印。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预知？还是基于现有信息的概率推演？
是“时之沙”的能力吗？
他无法确定。但那画面无比清晰，那个沙漏状的水印，与他体内的虚影，与他从石匣中获得的信息，隐隐呼应！
弗罗斯特……他和“时之沙”，或者与“时空守护者”、“裁决之钟”的传说，也存在某种联系？还是说，那只是一个巧合？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意识到，明天的听证会，恐怕远不止是权力斗争那么简单。
那沙漏状的水印，是一个信号，一个变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那画面意味着什么，他都必须做好准备。
他将心神重新沉入体内，更加专注地维系着那金色沙漏的旋转，感受着那象征着时间与可能性的沙砾无声流淌。
导演的剧本，似乎又被加入了一段无人知晓的……隐藏剧情。
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这刚刚获得的、名为“时之沙”的微弱权柄，等待帷幕的拉开。
月光如水，夜色正浓。
风暴前的最后宁静，弥漫在卡塞尔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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