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畔的空气黏稠而冰冷,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硝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临时搭建的营寨倚靠着一段残破的土墙展开,潼山军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但士气并不高昂。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和警惕,搬运着守城器械的目光不时投向河对岸那片死寂的芦苇荡,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择人而噬的野兽。
韩猛的中军大帐设在土墙后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里。风妄带着诸葛青云和灰隼走进来时,韩猛正和几名部将围着粗糙的沙盘争论,气氛激烈。
“……必须主动出击!挫其锐气!躲在墙后当缩头乌龟,老子丢不起这人!”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吼道。
“胡闹!姚兵势大,贸然出击正中其下怀!当务之急是加固防线,等待主力合围!”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反驳。
韩猛眉头紧锁,见风妄进来,抬手止住了争论。“风参军来了。”他语气不算热络,但也保持了基本的礼节,“情况不妙。姚兵前锋约三千人,已在对岸芦苇荡中扎营,斥候活动频繁。拓跋雄的主力就在后面不远。”
风妄走到沙盘前。黑水河在此处拐了个弯,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河道不算太宽,水流也因为冬季而减缓。对岸的芦苇荡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确实是藏兵埋伏的好地方。
“韩将军,”风妄开口,声音平静,“我军士气如何?粮草辎重可还充足?”
韩猛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先问这个。“士气……尚可。但连失要地,弟兄们心里都憋着火。粮草暂时无虞,徐岩那边供应还算及时。”
风妄点头,手指点在沙盘上代表芦苇荡的区域:“姚兵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我军新败,士气受挫,此时若主动渡河强攻,胜算渺茫。”他抬起眼,看向韩猛和诸位将领,“当务之急,并非出击,而是‘立住’。”
“立住?”刀疤副将挑眉,语气带着质疑。
“对,立住。”风妄语气肯定,“稳固现有防线,让将士们吃上热饭,睡个安稳觉。同时,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和小队,不分昼夜,袭扰对岸。不求歼敌,只求让其不得安宁,疲其心神。另外,组织人手,沿河岸多设疑兵,广布陷阱,虚张声势,让姚兵摸不清我军虚实。”
他顿了顿,看向韩猛:“韩将军,我记得黑水河上游有一处废弃的‘鱼骨渡’,水道狭窄,可否派一队人马秘密占据,多备火油滚木?若姚兵主力试图从此处强渡,或可给予重创。”
韩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风妄对黑水河地形如此熟悉。鱼骨渡确实是一处险要,但位置偏僻,早已废弃多年。“风参军对这里很熟?”
“故人所赠地图,略有印象。”风妄淡淡道,没有提及赵虎。
韩猛沉吟片刻,又与其他将领交换了眼色,最终点头:“就依参军之策。王疤瘌,带你的人,负责夜间袭扰,动静闹大点!李老杆,带人去设陷阱,越多越好!赵老三,你带一营人去鱼骨渡,给我守死了!”
众将领命,虽然有人依旧面露不甘,但军令已下,也只能执行。
众人散去后,韩猛单独留下风妄。“风参军,”他语气缓和了些,“你方才所言在理。只是……军中有些弟兄,对空降个参军来指手画脚,颇有微词。尤其是……你与刘帅的关系。”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风妄笑了笑,带着一丝苦涩:“韩将军,风某如今只是一介戴罪养伤之身,蒙刘帅不弃,给个机会戴罪立功罢了。今日之言,只为退敌,别无他意。军中事务,自然还是韩将军一言而决。”
他姿态放得很低,既表明了立场,也给了韩猛面子。
韩猛脸色稍霁,拍了拍风妄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风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风兄弟是明白人。放心,只要能打退姚兵,我韩猛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接下来的两天,潼山军按照风妄的策略行动。夜间,对岸姚军营地方向不时响起喊杀声和火光,虽然规模不大,但足以让姚兵无法安眠。白天,河岸上旗帜招展,人影绰绰,真假难辨,让对岸的姚兵斥候不敢轻易靠近。陷阱和工事也在不断完善。
风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营寨里,由诸葛青云照料,继续“养伤”。但他偶尔会登上土墙,眺望对岸。胸口的灰黑印记在对岸那股浓郁的杀戮和混乱气息刺激下,隐隐躁动,却也被他强行压制。他能感觉到,那缕灰白能量在对这种环境的适应中,似乎更加凝练了。
灰隼则如同融入了阴影,时常消失,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带回一些关于对岸姚兵布防、或是黑水河本地残存势力的零碎信息。
“附近几个村子都空了,人都撤进了后面的堡垒。但‘芦苇荡’里,好像还有些人没走,像是……原本就在那里讨生活的。”灰隼低声道。
芦苇荡里的人?风妄心中微动。那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灵通,或许……
第三天夜里,对岸突然鼓声大作,火光冲天!隐约可见大量姚兵船只下水,似乎准备强行渡河!
“姚兵要总攻了!”营寨内顿时一片紧张,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冲向河岸。
韩猛也顶盔贯甲,提刀上马,厉声下令:“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风妄站在土墙上,望着对岸那喧嚣的声势,眉头却微微蹙起。太明显了。拓跋雄用兵,向来虚实难测,如此大张旗鼓的渡河,不像他的风格。
他凝神感知,胸口的灰黑印记传来一种异样的波动,并非指向对岸喧嚣处,而是隐隐偏向黑水河下游,那片更加黑暗、更加寂静的河道。
“韩将军!”风妄快步走下土墙,找到正在调兵遣将的韩猛,“对岸恐是佯攻!主力可能在下游!”
韩猛一愣,看向下游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河水哗哗流淌。“下游?那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如何渡河?”
“正因如此,才容易出其不意!”风妄语气急促,“拓跋雄麾下有熟悉水性的部落!请将军速派一队人马,沿下游巡查,加强戒备!”
韩猛将信将疑,但见风妄神色凝重,不似作伪,沉吟一瞬,还是下令:“孙队正!带你的人,立刻沿河向下游搜索十里!有情况立刻回报!”
“是!”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风妄附近的孙队正立刻领命,带着那二十名亲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对岸的鼓噪声和火光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有船只真正大规模渡河。就在韩猛等人惊疑不定时,下游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和兵刃交击之声!
“果然!”韩猛脸色一变,“妈的,差点着了道!后备队,随我来!”
他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冲向了下游。
风妄没有跟去,他重新登上土墙,望着下游那隐约闪动的火光和传来的喊杀声,眼神冰冷。
拓跋雄的试探,来了。
而他的应对,才刚刚开始。这黑水河,暗礁遍布,每一步都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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