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仁心堂三楼会议室的灯光却亮如白昼。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悄然划过十点,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陈飞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在夜风中摇曳的银杏树。良久,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核心团队成员——财务总监李静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笔,老医师周大夫眉头紧锁,营销总监赵磊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发呆,年轻的线上运营主管小王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各位,”陈飞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今晚请大家来,是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黑色记号笔,在白板中央画了一条粗重的竖线。
“左边,是我们目前面临的危机。”他在左侧写下几个关键词:客流量下降65%、营收锐减70%、现金流仅能维持两个月、三家分店连续亏损。
每写下一个词,会议室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
“右边,”陈飞在另一侧继续书写,“是我们的出路:收缩战线、降低成本、开拓线上、坚守品质。”
“陈总,”李静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根据最新财务数据,我们旗下五家分店中,有三家已经连续三个月亏损。其中高新区分店情况最严重,月亏损超过二十万。”
投影仪上投出各家分店的经营数据,红色的亏损数字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那就先从高新区分店开始吧。”陈飞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不可!”周大夫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高新区分店是老师父在世时亲自选址开办的,那里的老患者有多少是跟着仁心堂十几年的!说关就关,对得起老师父的嘱托吗?”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几位老员工纷纷点头,年轻员工则面露难色。
陈飞没有立即反驳,他走到周大夫身边,轻轻按住老医师的肩膀:“周老,您还记得我拜师的第一天,师父说过什么吗?”
周大夫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老师父说...医者父母心...”
“不,是另一句。”陈飞的目光变得深远,“那天师父带我认药,指着药房里那杆老秤说:‘这秤能称药,也能称人心。该轻时重是贪,该重时轻是懦。’”
会议室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风吹银杏的沙沙声。
“现在,就是该轻的时候了。”陈飞转身面向所有人,“我知道关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要辜负一部分患者的信任,意味着有些员工可能要离开,意味着我们承认了自己的力所不及。”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但不断腕,如何求生?仁心堂若倒下了,我们对不起的将是过去一百二十年所有信任我们的患者!”
“可是陈总,”营销总监赵磊推了推眼镜,“关店会不会引发外界对我们经营状况的猜测,导致更多患者流失?”
“长痛不如短痛。”陈飞斩钉截铁,“我们要做的不是掩饰困境,而是直面它,然后超越它。”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会议室内进行着激烈的讨论。财务部提供了详细的成本分析,运营部汇报了各分店的客流量变化,市场部展示了竞争对手的动态。数据冰冷而残酷,却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正视现实。
凌晨一点,当挂钟敲响时,最终的方案确定了:关闭三家亏损最严重的分店,保留总店和城东分店;全体员工降薪30%,高管降薪50%;全力发展线上业务,组建专门的互联网医疗团队。
“还有一个问题,”李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关店后的员工如何安置?特别是那些在老店工作多年的老师傅们...”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这个问题,比关店本身更让人揪心。
“我来说吧。”一直沉默的老药师赵师傅缓缓起身,“我在仁心堂四十年,经历过三次危机。每次危机,都有人离开,也有人留下。这次...”老人环视在场的年轻面孔,“让我去和高新区分店的老伙计们谈。”
陈飞感到喉头一紧:“赵师傅...”
“别说了,”老药师摆摆手,眼中闪着泪光,“我这把年纪了,什么看不明白?树要修剪才能长得更好,这个道理我懂。”
散会后,陈飞独自留在会议室。他打开手机,翻看着高新区分店员工们的合影——那是三年前开业时的照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今,他却要亲自终结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开始。
“老板,还不休息?”小王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陈飞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你说,我是不是太冷酷了?”
小王在他对面坐下,年轻人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陈总,您知道吗?我大学实习就在高新区分店。带我入行的刘师傅常说,医馆不只是看病的地方,更是守护希望的所在。”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但刘师傅也说过,要想守护希望,首先要让自己活下去。现在关店,是为了将来能在更多地方开更多分店。”
陈飞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是啊,守护希望,首先要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陈飞早早来到高新区分店。这是一栋临街的三层小楼,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门楣上“仁心堂”三个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店门还没开,门外已经等候着几位早起遛弯顺路来量血压的老人。
“陈大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熟识的李大爷笑呵呵地打招呼。
陈飞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掏出钥匙打开店门,药香扑面而来,那是仁心堂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数百种药材的气息,历经岁月沉淀而成。
员工们陆续到岗。当赵师傅带着总店的决议来到时,原本忙碌的准备工作突然停滞了。
“关店?为什么?”抓药师傅老张手中的戥子“啪”地掉在柜台上,“我在这干了十二年,从来没请过一天假,怎么说关就关?”
前台小林的眼圈瞬间红了:“那些老患者怎么办?王奶奶腿脚不好,每次都是女婿推着轮椅送来的;还有小杰那个孩子,哮喘都是刘大夫给看的...”
整个分店弥漫着悲伤与不解的气氛。陈飞站在厅堂中央,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心如刀绞。
“各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要怪,就怪我。”
他缓缓走到那面挂满锦旗的墙前,轻轻抚摸着其中一面已经褪色的锦旗——“妙手回春,仁心仁术”,落款是十年前。
“我知道,这里对大家来说不只是一份工作。”陈飞转身,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老张在这成了家,小林在这从实习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主管,刘大夫在这治愈了上千个孩子...”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正是因为珍惜这一切,我们才必须做出改变。疫情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如果我们把所有资源分散在五家店,最后可能一家都保不住。”
“那为什么不关其他店?”年轻的针灸师小杨忍不住问。
“因为数据不会说谎。”陈飞打开随身带来的报表,“高新区分店租金最高,客源却最少。同样的成本,我们可以做更多事。”
他走到电脑前,调出刚刚上线的“仁心堂在线”小程序后台数据:“就在我们开会的这一小时,线上问诊预约已经超过五十单。这是趋势,也是未来。”
老张弯腰捡起地上的戥子,轻轻擦拭着:“陈大夫,我老了,不懂什么线上线下的。我就想知道,关店后,这些老患者去哪找我们?”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陈飞提高声音,“我们不是放弃,而是转移。所有高新区分店的患者,都会由总店和城东分店接手。对于行动不便的老患者,我们会提供免费的送药上门服务。”
他看向小林:“而你,小林,我想请你负责组建患者服务专组,确保每一个老患者都能顺利过渡。”
小林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
关店的过程持续了一周。在这一周里,陈飞几乎住在了高新区分店。他亲自接听每一个咨询电话,耐心向每一位老患者解释;他和赵师傅一起整理药材,该转移的转移,该处理的处理;他甚至记住了每个员工的家庭情况和职业规划,为他们谋划下一步的去处。
最后一天傍晚,当最后一批药材被运走后,陈飞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诊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曾经人声鼎沸,如今却只剩下回忆。
手机响起,是妻子发来的消息:“房子有买家愿意出价了,比预期低十万,要不要再等等?”
陈飞回复得很快:“成交。尽快办理手续。”
他放下手机,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那是高新区分店开业时的合影。照片上,师父站在正中央,他和周大夫分立两侧,所有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师父,我做得对吗?”他轻声自问,仿佛那个慈祥的老人就在身边。
没有回答,只有晚风穿过空屋的回响。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小王兴奋的声音:“陈总!我们线上平台的单日问诊量突破两百了!而且‘防疫健康包’的订单还在持续增加!”
陈飞走到窗前,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夜色中,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不少是仁心堂的患者,或许此刻正在使用他们寄去的药茶,或许正在通过手机向医生咨询。
危机之中,希望正在悄悄发芽。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轻轻锁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哒”声,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走在回总店的路上,陈飞拨通了李静的电话:“通知所有高管,明早八点开会。是时候讨论下一步的扩张计划了。”
电话那头的李静明显愣住了:“扩张?我们现在不是才刚刚...”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陈飞的脚步坚定有力,“我们断腕求生,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将来能飞得更高。”
挂断电话,他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就像仁心堂门前那盏长明灯,虽然微弱,却从未熄灭。
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还没有过去,但至少,他们已经找到了前行的方向。而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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