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印书馆”的机器仍在轰鸣，“头领进修班”的几何难题尚在困扰着诸多好汉，一场更深层次、直指灵魂的风暴，已在忠义堂内酝酿。这一次，陈霄（朱贵）亲自站上了讲台，台下坐着的，是梁山所有核心头领。没有黑板，没有算筹，只有他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将要撼动千百年来根植于众人心中的基石。
“今日，不与诸位论行军布阵，亦不谈器械营造。”陈霄目光如炬，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沉思的面孔，“只问一句：我等在此聚义，抗衡朝廷，所依仗者，究竟为何？是这八百里水泊天险？是火炮‘信天翁’之利？还是我等兄弟之武勇？”
他顿了顿，不容众人回答，便掷地有声地自答：“皆非根本！我等真正依仗的，是民心！是这万千饥寒交迫、饱受欺凌，却依旧渴望活下去、渴望公道的百姓之心！”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泛起细微的涟漪。
陈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皆言‘君权神授’，自称天子，视天下为私产，视万民为刍狗！然，我要说，这江山，非赵家之江山，这社稷，非一家一姓之社稷！政权之根基，不在天，不在地，恰恰在于这亿兆黎民！在于他们能否吃饱穿暖，能否安居乐业，能否有尊严地活着！”
他进一步阐述，言辞愈发犀利，理念愈发惊世骇俗：“故，为官者，非民之父母，实为民之公仆！其职责，非牧民，非治民，乃服务于此地之民，保境安民，兴利除弊！我等在此推行之新政——分田亩，减赋税，兴水利，办教育，非是施舍，非是恩赐，乃是将这原本就属于百姓的东西，还给他们！乃是履行我等‘公仆’之责！这天下，当为天下人之天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织者有其衣，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方为大同之世，方为我梁山矢志追求之目标！”
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众人固有的观念之上。
台下反应各异，精彩纷呈。
林冲身躯微震，眼中露出恍然与深刻的理解。他饱受权贵欺凌，家破人亡，对“君权神授”、“纲常伦理”早已心存质疑，陈霄的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吴用羽扇轻摇的速度慢了下来，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急速思考这番话背后深远的政治意义和未来的可能性。
鲁智深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钟：“痛快！洒家早就觉得，那皇帝老儿和那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凭什么他们作威作福，百姓就要受苦？首领这话，说到洒家心坎里去了！这天下，就该是大家的！”
李逵眨巴着牛眼，他虽然对很多词似懂非懂，但“百姓”、“公道”、“吃饱穿暖”这些词他听得明白，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咧着嘴嚷嚷：“大哥说得对！就该这样！谁对老百姓好，俺铁牛就认谁！”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宣赞、郝思文等新降将领，脸色变幻，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疑虑与不安。他们自幼接受的忠君教育根深蒂固，陈霄这番话，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大逆不道，甚至有些……骇人听闻。关胜虽未明确表态，但紧锁的眉头也显示其内心的剧烈挣扎。
而在这众生相中，宋江的表现最为“专注”。他自始至终低着头，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疾走，仿佛要将陈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他神情肃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俨然一副深入思考、努力领会的模样。
课程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宋江将笔记仔细收好，如同捧着什么珍宝，随后也步履沉稳地离开。
然而，他并未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趁着夜色，绕了几圈，悄然进入了呼延灼暂居的小院。片刻之后，一名看似普通的亲兵从院中走出，怀中揣着一份东西，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忠义堂内，烛火摇曳。陈霄独自坐着，面前摊开着宋江上交的“学习心得”。笔记做得极其工整，几乎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他的讲话。但陈霄的目光，却敏锐地停留在几处关键论述的留白处。
在“政权之根基，在于亿兆黎民”旁，有极细的朱笔批注：“此论惊世骇俗，若传于外，恐为士林清议所不容，四面树敌。”
在“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句下，则有一行更小的字：“理想虽高，然现实壁垒重重。或可稍作变通，以此为筹码，暗结朝中‘明事理’之大臣，以为他日招安之阶？如此，既可全兄弟之功名，亦可部分实现抱负，两全其美。”
看着这些隐藏在恭敬记录下的私货，陈霄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宋江，果然还是那个宋江。他从未真正理解，或者说，从未打算真正理解梁山所要走的这条逆天改命之路。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那个“封妻荫子”的旧梦，甚至不惜以扭曲新政理念为代价，去谋求所谓的“招安之阶”！
陈霄缓缓合上笔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唤道：“时迁。” 阴影中，时迁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陈霄将那份笔记推到他面前，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加派人手，我要知道，宋公明哥哥近日，除了呼延灼，还与何人接触过，说过什么话，传递过什么东西。一字不漏，给我查清楚。”
清风拂过，时迁与笔记一同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满室摇曳的烛影，映照着陈霄深沉如渊的面容。山雨欲来，内部的暗流，似乎比外部的西军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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