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燃到了深夜，明黄色的帐幔垂落，映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康熙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处置完江南漕运的奏报，他难得有片刻闲暇，便命小太监取来当年的罪臣卷宗，想翻着看看旧案里是否有遗漏的细节。
卷宗堆得齐整，按年份排列，最上面几册正是康熙四十三年的案子。他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从“贪墨盐税”的织造局官员，到“延误军粮”的地方知府，目光最终停在了册封“闻某”的卷宗上。封皮上的字迹是当年的内阁学士所写，力透纸背，却让康熙的眉头微微蹙起。
“闻谦……”他低声念着闻父的名字，指尖在卷宗封皮上轻轻摩挲。他还记得这位前翰林院编修，当年黄河决口，闻谦主动请缨去治河，在工地上待了整整半年，脚踩淤泥，身先士卒，最终顺利堵上决口，还上书提出“束水攻沙”的补充之策，虽不如靳辅的方案全面，却也透着务实的心思。
可后来，工部侍郎弹劾闻谦“私通前明余党，挪用河工银两”，人证物证“俱全”，恰逢当时朝堂上对“前明余孽”查得紧，为了稳定朝局，他虽有疑虑，还是下旨判了闻家抄斩，女眷没入宫中。如今想来，那所谓的“人证”，不过是李侍郎的远房亲戚；“物证”，也只是一封说不清来源的密信，案子办得未免有些仓促。
“皇上，夜深了，要不要传些点心来？”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见康熙盯着闻谦的卷宗出神，便适时开口，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试探，“奴才前日去冷宫查探，倒见着个有意思的人。”
康熙抬眼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是闻谦大人的女儿，闻咏仪。”苏培盛垂首道，“那姑娘虽在冷宫里，却没像其他罪妇那般麻木，奴才见她时，她正拿着个本子，上面写的竟是对治国之策的见解——从河务到民生，说得都还算实在，尤其提到‘黄河上游需疏浚’，倒和当年闻谦大人的思路有些像。”
他刻意不提本子里的具体内容，只点到为止，既勾起康熙的兴趣，又不会显得刻意举荐。
果然，康熙的眼神动了动，放下手中的卷宗：“哦？闻谦的女儿竟还懂治国？”他想起闻谦当年的才华，心里的愧疚更甚——若闻谦真是被诬陷，那他的女儿在冷宫里受苦，便是他这个皇帝的疏忽。如今朝局渐稳，那些当年为了“稳定”而仓促处置的案子，也该重新审视了。
“奴才不敢妄评，只是觉得那姑娘虽身陷困境，却仍心系朝堂，倒是个有心气的。”苏培盛补充道，“皇上常说‘治国需得人才’，或许这姑娘，能给闻谦大人的案子，带来些不一样的线索。”
康熙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殿内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帝王的决断：“明日朕亲自去冷宫看看。若那姑娘真如你所说，有学识，有见地，便给她一个机会，也给闻谦的案子，一个重新查证的机会。”
“奴才遵旨。”苏培盛躬身应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就知道，皇上对闻谦的案子始终心存疑虑，闻咏仪的出现，恰好给了皇上一个重审旧案的契机。
养心殿的对话刚落，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到了丽嫔的宫中。彼时丽嫔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为她卸钗环，听闻康熙要亲自去冷宫的消息，手里的玉簪“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你说什么？皇上要去冷宫？还要见那个闻咏仪？”丽嫔猛地转身，脸上的妆容还没卸完，眼角的胭脂晕开，显得有些狰狞，“王氏那个废物！连个小贱人都解决不了，如今倒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
她是李侍郎的远房侄女，当年闻谦的案子，李侍郎能成功诬陷，少不了她在后宫吹的枕边风。若闻咏仪真在皇上面前翻了案，不仅李侍郎要倒台，她在后宫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甚至可能被牵连进旧案，落得和闻家一样的下场。
“娘娘息怒，仔细伤了身子。”旁边的心腹太监连忙跪下，低声道，“奴才这就去冷宫传您的命令，让王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闻咏仪在皇上面前露脸——哪怕……哪怕让她暂时‘失声’，或是‘病重’，只要见不了皇上，就翻不了天。”
丽嫔的眼神阴狠，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好！就按你说的办！告诉王氏，若办不成这事，她的家人就别想在京城里活下去！”她当年能把王氏安插进冷宫当管事嬷嬷，就是抓着她家人的把柄，如今到了关键时刻，自然要拿出来威胁。
“奴才这就去办！”心腹太监连滚带爬地起身，快步走出宫殿，生怕晚一步就被丽嫔迁怒。
丽嫔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胸口剧烈起伏。她绝不能让闻咏仪翻身，更不能让闻家的旧案重审。明日皇上去冷宫之前，必须让闻咏仪彻底失去“露脸”的可能——哪怕是用最极端的手段，也要保住自己的地位。
冷宫里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闻咏仪还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致命危机，已在夜色中悄然酝酿；而养心殿里那位帝王的一念之间，也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轨迹。旧案的余波尚未平息，新的较量已在皇权与后宫的阴影里，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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