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宅子在东关街。
东关街是扬州城最富的街。青石板铺的路,能并排走四辆马车。两旁的宅子,门楼高得仰头看久了脖子会酸,门前的石狮子蹲在那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像是要把每个过路人的魂都吞进去。
韦小宝站在陈家大门外,仰头看了看。
门是朱漆的,新刷过,亮得能照见人影。门楣上挂着的牌匾,黑底金字,写着“陈府”两个大字。字写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请名家写的。
“真气派。”韦小宝咂咂嘴。
他身后跟着双儿和阿珂。双儿还是那身半大傻小子的打扮,脸上抹了灰,低着头,像个跟班。阿珂换了身素色布衣,头发用木簪简单绾着,脸上不施粉黛,但那股子清冷孤高的气质,还是藏不住。
“相公,”双儿小声说,“咱们真要进去吗?万一……”
“万一什么?”韦小宝咧嘴一笑,“万一真有鬼?”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了些:“真有鬼才好。鬼要是能掏银子,我韦小宝就跟鬼做买卖。”
他说着,上前叩门。
门环是铜的,叩上去声音很沉,闷闷的,像是叩在什么实心的东西上。叩了三下,门开了条缝,一个家丁探出头来,打量了他们一眼。
“什么事?”
“听说府上闹鬼,”韦小宝挺了挺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高人,“在下姓桂,江湖人称‘捉鬼天师’,专治各种妖魔鬼怪,特来相助。”
他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在京城混了那么久,别的本事没学到,装模作样的功夫是一等一的。
家丁皱了皱眉,显然不信:“天师?就你这模样?”
“人不可貌相,”韦小宝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块从路上捡的、磨得光滑的鹅卵石,被他用草汁涂了涂,看起来有几分像法器的样子,“此乃贫道祖传的‘镇魂石’,专克阴邪。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桂天师到访,能解陈家之厄。”
他说得煞有介事,家丁将信将疑,但还是关上门进去通报了。
等门的时候,阿珂低声问:“你真会捉鬼?”
“鬼?”韦小宝嗤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也是人扮的。”
“那你——”
“我是去捉人,”韦小宝打断她,眼睛盯着那扇朱漆大门,“顺便捉银子。”
门又开了。
这次出来的不是家丁,是个穿绸衫、戴方巾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眼睛不大,但很亮,看人时眯着,像在掂量什么。
“阁下就是桂天师?”中年人拱手,语气客气,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正是。”韦小宝也拱手,学着戏台上那些道士的样子,做了个稽首。
“在下陈府管家,姓李,”中年人侧身让开,“天师请进,我家老爷在花厅等候。”
进了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庭院很大,青砖铺地,两旁种着花木,虽是深秋,但菊花开得正盛,黄的金黄,白的雪白。正中是个荷花池,池水清澈,能看到锦鲤游来游去。池上架着座石桥,桥栏雕着莲花,栩栩如生。
韦小宝心里暗骂:妈的,真他娘的有钱。
他在京城也见过不少大宅子,王府贝勒府都去过,可像陈家这么阔气的,还真不多见。难怪母亲说陈家富得流油,这哪是流油,这他娘的是流金子。
花厅在二进院。
厅里摆着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字画,案上供着香炉,青烟袅袅。主位上坐着个人,五十来岁年纪,圆脸,微胖,穿着身宝蓝色绸缎长袍,手里捏着串佛珠,正闭目养神。
“老爷,桂天师到了。”李管家躬身道。
那人就是陈文亮,扬州城最大的盐商。
陈文亮睁开眼,看向韦小宝。那眼神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看一件家具,但韦小宝能感觉到,那平淡底下,藏着刀子。
“桂天师?”陈文亮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有力,“坐。”
韦小宝也不客气,在下首坐了。双儿和阿珂站在他身后。
“听说天师能捉鬼?”陈文亮捻着佛珠,慢慢问。
“略懂一二。”韦小宝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是好茶,雨前龙井,他在宫里常喝。
“我府上闹鬼,已有半月,”陈文亮说,“每至子夜,后院便有女子哭声,凄凄切切,闻者心寒。前几日,更有下人亲眼看见白影飘过,状若女鬼。我请了高僧,请了道士,法事做了三场,银子花了不少,可那鬼,还在。”
他说得很平静,但韦小宝听出了那平静底下的烦躁。
也是,任谁家里天天闹鬼,也静不下心。
“鬼在何处?”韦小宝放下茶杯。
“在后院,”陈文亮说,“天师若真能驱走此鬼,陈某必有重谢。”
“重谢?”韦小宝笑了,“多重的谢?”
陈文亮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天师想要多少?”
“五百两。”韦小宝伸出五根手指。
陈文亮笑容不变:“五百两银子,换一个清净,值。”
“不是银子,”韦小宝摇头,“是金子。”
厅里静了一瞬。
李管家皱起眉,陈文亮捻佛珠的手顿了顿,看向韦小宝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五百两黄金,”陈文亮缓缓道,“天师好大的口气。”
“陈老爷的命,”韦小宝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值这个价。”
“哦?”
“鬼缠宅,主凶煞,”韦小宝站起来,负手踱步,一副高人做派,“轻则破财,重则伤身。我看陈老爷印堂发黑,眼带血丝,近日想必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生意上也多有阻滞吧?”
陈文亮没说话。
但韦小宝知道,他说中了。
来之前,他特意在街上转了一圈,打听陈家的消息。陈家最近确实不太顺,盐船在运河上被扣了两条,盐引也迟迟批不下来,据说还跟漕帮的人起了冲突。这些事,扬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不是什么秘密。
“天师真有把握?”陈文亮问。
“捉不到鬼,”韦小宝转身,看着陈文亮,一字一句道,“分文不取,我自断一臂,赔陈老爷的清净。”
他说得斩钉截铁。
陈文亮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就依天师。李管家,带天师去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大。
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若是白日,定是处赏玩的好地方。可现在是夜里,天阴着,没月亮,只有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廊下,昏黄的光,照得树影幢幢,像张牙舞爪的鬼。
“就是这儿,”李管家指着远处一座小楼,“那是先夫人住的绣楼。先夫人三年前病逝,此后便一直空着。闹鬼,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韦小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小楼两层,飞檐翘角,在夜色里像只蹲伏的兽。楼里没点灯,黑漆漆的,窗子开着,夜风吹过,窗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天师需要什么法器?桃木剑?符纸?黑狗血?”李管家问。
“不必,”韦小宝摆摆手,“你们退到前院去,子时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后院半步。若有违,惊了鬼神,后果自负。”
李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退下。
等他走远,韦小宝才舒了口气,揉了揉脸——装高人装得脸都僵了。
“相公,”双儿凑过来,低声说,“这儿……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阿珂没说话,但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韦小宝也感觉到了。
不是阴气,也不是鬼气,是杀气。
很淡,但确实有。像一根针,藏在空气里,冷不丁就会扎你一下。
“看来不是普通的装神弄鬼,”韦小宝眯起眼,“是有人想借鬼的名义,要陈文亮的命。”
“那咱们还管吗?”双儿问。
“管,”韦小宝笑了,“怎么不管。五百两黄金呢,够咱们在扬州买座大宅子,再开十家丽春院了。”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柄飞刀。
刀很短,三寸七分,薄如柳叶,在昏暗的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神龙飞刀第一式,”韦小宝低声念道,“藏刀隐鳞。”
刀在他指间一转,消失不见。
子时到了。
风忽然大了,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廊下的灯笼摇晃,光影乱颤。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三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然后,哭声就响了。
是女人的哭声,幽幽咽咽,时断时续,从绣楼里飘出来,顺着风,钻进耳朵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双儿打了个寒噤,往韦小宝身边靠了靠。阿珂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韦小宝没动。
他站在假山后,眼睛盯着绣楼二楼那扇开着的窗。哭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装得还挺像。”他嗤笑一声。
哭声忽然停了。
接着,一道白影从窗口飘了出来。
真的是“飘”——脚不沾地,衣袂飘飘,长发披散,在夜色里像团雾气,缓缓落下,落在楼前的空地上。
白影转过身。
是张女人的脸,惨白,没半点血色,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挂着血,舌头伸得老长。
吊死鬼。
韦小宝差点笑出声。
他在宫里见过真的吊死鬼——是被太后处死的宫女,挂在梁上,舌头吐出来,眼睛凸着,比这个吓人多了。眼前这个,脸太白,血太红,舌头也太假,一看就是涂了粉、画了妆、戴了假舌头。
“还我命来……”女鬼开口了,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文亮……还我命来……”
她一边说,一边往韦小宝这边飘。
飘到离假山还有三丈远时,韦小宝动了。
不是往前,是往后。
他身形一晃,像片叶子,轻飘飘地飘上了假山顶。这一下快得离谱,女鬼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神行百变。
九难师太传他的轻功,他练了很久,虽未大成,但够用了。
女鬼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不跑反退,还上了假山。她停下,抬头,看着假山顶上的韦小宝。
“装神弄鬼,”韦小宝居高临下,咧嘴一笑,“有意思吗?”
女鬼不说话,忽然抬手,袖中飞出一道白绫,直射韦小宝面门。
白绫去势极快,带着破风声,显然不是普通绸缎,里面缠了钢丝之类的硬物。这要是被打中,脑袋都得开花。
韦小宝还是不躲。
他手腕一翻,飞刀在手。
“第二式,”他低声道,“出刀见爪。”
刀光一闪。
没人看清刀是怎么出去的,只看见一道青光,像流星划过夜空,然后“嗤”一声轻响,白绫断成两截,软软垂落。
女鬼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就这?”韦小宝从假山上跳下来,拍拍手,“还有别的把戏吗?没有的话,我可要收工了。”
女鬼盯着他,忽然发出一声尖啸。
那啸声刺耳,像指甲刮过铁板。啸声中,从暗处又飘出三道白影,同样是女鬼打扮,脸色惨白,长发披散,将韦小宝围在中间。
“哟,还叫了帮手。”韦小宝环顾四周,一点不慌,“四个打一个,不太讲究吧?”
四个女鬼不答话,同时出手。
白绫、拂尘、哭丧棒、招魂幡,四样兵器,从四个方向攻向韦小宝。招式狠辣,角度刁钻,显然不是普通江湖把式,是训练有素的合击之术。
韦小宝终于动了。
他没再用飞刀,而是身形连闪,在四道攻击的缝隙里穿梭。白绫擦着他的衣角过去,拂尘扫过他的发梢,哭丧棒砸在他刚才站的位置,招魂幡卷了个空。
神行百变,百变神行。
他的身法太快,太飘忽,像鬼魅,像青烟,四个女鬼的攻击虽然凌厉,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该我了。”韦小宝忽然说。
话音未落,他手腕连抖。
四道青光,分射四方。
不是一柄飞刀,是四柄,同时出手,分袭四人。这一手“流刀归墟”,是神龙飞刀第七式,讲究刀发连环,如百川归海,封死所有退路。
四个女鬼大惊,各施手段格挡。
“叮叮叮叮”四声脆响,白绫、拂尘、哭丧棒、招魂幡齐齐折断。四柄飞刀去势不减,擦着四人的咽喉飞过,钉在她们身后的树上,刀柄颤动,嗡嗡作响。
四个女鬼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刚才那一刀,若是偏上半分,她们现在已经没命了。
“还打吗?”韦小宝拍拍手,像刚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四个女鬼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跪下。
“天师饶命!”
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飘忽的女鬼音,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年纪不大。
韦小宝笑了:“早这样不就好了。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四个“女鬼”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说?”韦小宝从怀里又摸出柄飞刀,在指间把玩,“那我就只能把你们当真鬼收了。我这儿有柄‘镇魂刀’,专收厉鬼,一刀下去,魂飞魄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他故意说得阴森森的,刀在手里转,寒光闪闪。
“是……是二爷。”其中一个“女鬼”终于开口,声音发颤。
“二爷?”
“陈文亮的弟弟,陈文远。”
韦小宝眯起眼。
有意思。
陈文远就在前院。
韦小宝带着四个“女鬼”回到前院时,陈文亮已经坐在花厅里等着了。李管家站在他身后,脸色很难看。
陈文亮身边,还坐着个人。
三十来岁,瘦高,穿一身月白长衫,手里也捏着串佛珠,长得和陈文亮有几分像,但眉眼更细,看起来更阴柔。
“大哥,”那人开口,声音温和,“听说天师捉到鬼了?”
他就是陈文远。
“捉到了,”韦小宝走进花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止一个,四个。”
他一挥手,双儿和阿珂押着四个“女鬼”进来。四人已经卸了妆,露出本来面目,是四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长得都挺清秀,此刻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文亮看着她们,又看看陈文远,脸色沉了下来。
“文远,”他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文远笑了,笑得很自然,一点不慌:“大哥问我,我问谁?这四个丫头,我可不认识。”
“二爷!”跪在地上的一个姑娘抬头,急道,“您不能——”
“闭嘴!”陈文远厉声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哪来的疯丫头,敢在我陈家胡言乱语!”
那姑娘被他眼神一吓,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掉眼泪。
韦小宝看着这一幕,心里明镜似的。
兄弟阋墙,家产之争,老戏码了。陈文亮没儿子,只有个女儿,嫁到了外地。陈文远是他亲弟弟,一直盯着这份家产。闹鬼,不过是想把陈文亮吓出病,或者吓死,他好顺理成章接手。
“陈老爷,”韦小宝放下茶杯,看向陈文亮,“鬼,我捉到了。是人是鬼,您自己看。五百两黄金,该结账了吧?”
陈文亮没说话,盯着陈文远。
陈文远也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但那笑,已经冷了。
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天师好本事,”陈文远忽然开口,转向韦小宝,“不过,天师怎么知道,这四个丫头,不是真鬼附身呢?”
韦小宝笑了:“二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陈文远站起来,慢慢踱步,“鬼乃阴物,最善附身。这四个丫头,说不定就是被鬼附了体,才做出这等事。天师若真能捉鬼,不如把她们身上的鬼,也捉出来?”
他说着,走到一个姑娘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那姑娘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
“你看,她多怕,”陈文远声音温柔,眼神却冰冷,“若不是心里有鬼,怕什么?”
韦小宝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比鬼可怕。
“二爷说得对,”韦小宝也站起来,走到那姑娘身边,伸手在她头顶拂了拂,像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鬼确实附身了,不过——”
他手一顿,猛地往后一扯。
“不过附的不是她的身,”韦小宝盯着陈文远,一字一句道,“是二爷你的身。”
陈文远脸色一变。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二爷心里清楚,”韦小宝从袖中摸出张黄符——是刚才从姑娘身上顺的,上面用朱砂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他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此乃‘显形符’,专照附身之鬼。二爷敢不敢让我照一照?”
陈文远盯着他,盯着那张符,忽然笑了。
“天师,”他慢慢说,“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佛珠串断,十八颗檀木佛珠,像十八颗子弹,射向韦小宝面门。
这一下变故突然,谁也没料到。
但韦小宝料到了。
他从进门起,就盯着陈文远的手。那手,指节粗大,虎口有茧,是练过武的。捏佛珠的姿势,也不对——不是寻常人礼佛的姿势,是暗器手法。
所以陈文远一抬手,韦小宝就动了。
他没躲,也没退,而是往前。
迎着佛珠,往前。
佛珠呼啸而来,带着劲风,能打穿木板。可韦小宝的身形,像鬼魅,像游鱼,在十八颗佛珠的缝隙里穿过,一颗也没碰到他。
神行百变,百变神行。
他穿过佛珠,人已到陈文远面前,手一伸,扣住了陈文远的手腕。
“二爷,”韦小宝咧嘴一笑,“鬼捉到了。”
陈文远想挣,挣不动。韦小宝的手像铁钳,扣得他腕骨生疼。
“你——”陈文远脸色变了,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切向韦小宝咽喉。
韦小宝不闪不避,另一只手抬起,食指中指并拢,在陈文远掌心一点。
这一点,看似轻飘飘,但陈文远整条手臂都麻了,掌刀停在半空,落不下去。
“第三式,”韦小宝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震刀撼岳。”
他没出刀,用的是刀意。一股刚猛内劲,顺着指尖透入陈文远掌心,震得他气血翻腾,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色煞白。
“现在,”韦小宝拍拍手,转身看向陈文亮,“陈老爷,鬼捉到了。五百两黄金,能结账了吗?”
陈文亮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大笑。
“好!好一个桂天师!”他一拍桌子,“李管家,取五百两黄金,给天师!”
李管家躬身退下,不多时,捧着个托盘回来。托盘上盖着红布,揭开,是十锭金元宝,每锭五十两,黄澄澄的,在烛光下晃人眼。
韦小宝看着金子,眼睛亮了。
但他没动。
“陈老爷,”他说,“这金子,我收了。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天师请讲。”
“家宅不宁,祸起萧墙,”韦小宝看着陈文亮,又看看面如死灰的陈文远,“鬼易捉,人心难防。陈老爷好自为之。”
他说完,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揣进袋子里。然后对双儿和阿珂使个眼色,三人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对陈文远笑了笑。
“二爷,下次装神弄鬼,记得把舌头做真点。你那个,太假了。”
说完,大步出门,消失在夜色里。
陈文远坐在椅子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哇”地吐出口血。
陈文亮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叹了口气。
“文远,从今天起,你去乡下庄子住吧。没我的允许,不准回扬州。”
夜已深。
韦小宝揣着金子,走在回丽春院的路上。双儿和阿珂跟在身后,都没说话。
“五百两黄金,”韦小宝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上传得很远,“够咱们花一阵子了。”
双儿“嗯”了一声,问:“相公,陈文远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韦小宝说,“但那是陈文亮的事,不是咱们的事。咱们拿了钱,走人,天经地义。”
“可你刚才……”阿珂忽然开口,“为什么要提醒陈文亮?”
韦小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夜色里,阿珂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白,眼睛很亮。
“因为,”韦小宝笑了笑,“陈文亮不是坏人。至少,他答应给钱,就真给了。这世道,信守承诺的人不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完,转身继续走。
脚步轻快,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五百两黄金,很重。但揣在怀里,很踏实。
有了这笔钱,母亲的病能治了,丽春院能修了,双儿她们能过上好日子了。至于陈家的恩怨,江湖的纷争,朝廷的追捕……
去他妈的。
他韦小宝现在,只想回家,睡个好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夜风吹过,带着运河的水汽,湿湿的,凉凉的。
扬州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天上的星。
韦小宝抬头看了看天,咧嘴笑了。
自由,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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