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拥挤嘈杂、气味难闻的杂役通铺时,夜色已深。大多数劳累了一天的杂役早已沉沉睡去,鼾声四起。陈霄悄无声息地躺到自己那简陋的铺位上,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怀中的两件东西——那块坚硬的焦冥铁木和那枚用软布包裹的蒙尘玉简——紧贴着他的胸膛,带来截然不同的触感。前者是实实在在的资源,是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步资本;而后者,则像是一个沉甸甸的谜团,牵扯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尝试去再次探究那枚玉简。白天在仓库里,仅仅是引导出一丝山海图鉴的气息,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此刻实在不宜再冒险。他只是将手按在胸口,隔着粗布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玉简冰凉的轮廓。
“到底是什么……”他心中默念,白天那惊鸿一瞥感知到的模糊意象——赤红大地、暴烈嘶鸣、火焰字符——再次掠过脑海,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带着这纷乱的思绪,极度的疲惫终于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他时而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赤色荒漠,灼热的风沙刮过脸颊,带着硫磺般的气息;时而又听到那充满蛮荒力量的嘶鸣在耳边回荡,震得他心神欲裂;最后,那扭曲的火焰字符骤然放大,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点燃……
“嗬!”
陈霄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握住了那枚蒙尘玉简。
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但梦境中的残留影像依旧清晰。这玉简,果然在影响他!哪怕它看似沉寂,其内部封存的某些东西,依旧能透过重重封印,侵入他的意识。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搞清楚它的来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坚定起来。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提升自己,不仅仅是为了摆脱杂役的身份,更是为了有足够的能力去探索这些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秘密,去驾驭脑海中那卷神秘的山海图鉴!
而提升力量的关键,就在于《南山经》!
他重新闭上双眼,不再去强行沟通图鉴,而是放空思绪,将全部的心神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般,温柔地、持续地汇入脑海深处那片混沌之地,汇向那卷悬浮的、残破的古老图鉴。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牵引”或“控制”,只是单纯地“靠近”与“感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一直沉寂的图鉴,似乎被这纯粹而持续的意念所触动,边缘那模糊的混沌雾气,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远比昨日在仓库时更加清晰、更加浩大的信息流,如同解开了某种束缚,轰然涌入陈霄的意识!
不再是零碎的意象,而是成段的、蕴含着古老韵律的文字与图影!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文字古朴拗口,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伴随着文字,模糊的山川虚影、奇异的草木形态、珍禽异兽的轮廓……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意识中飞速闪过。
是《南山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篇内容!
陈霄心中狂喜,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记载着绿洲位置的地图!
然而,这股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些涌入的信息,虽然庞大,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细节。文字部分断断续续,许多关键描述显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浸过又晾干的墨迹。而那些山川异兽的图影,更是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不定,轮廓扭曲,细节大量缺失。
比如,关于“祝余草”的图影,只能勉强看出是一种类似韭菜的植物,但其上应该蕴含的、代表“食之不饥”神异的独特光华,却黯淡近乎于无。
又比如,那能让人“善走”的异兽“狌狌”,其图影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个类似猿猴的粗糙轮廓,其“白耳”的特征和灵动的神态完全无法辨认。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在接收这些信息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缺感”如影随形。
仿佛这本应完整、宏大、自成体系的《南山经》,被人用粗暴的手段硬生生撕去了许多关键的书页,剩下的部分也遭到了严重的磨损和扭曲。许多地方逻辑无法连贯,山川之间的方位关系暧昧不明,异兽的神通特性描述语焉不详。
这不是知识本身的问题,而是……承载知识的“载体”和“背景”出了问题!
【警告:检测到《南山经》信息模块严重缺失!缺失度预估:67.3%!】
【警告:检测到支撑神话体系的底层规则大面积扭曲、湮灭!】
【管理员权限不足,无法进行深度修复!当前可操作:基础信息收录与初步校对。】
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在意识中响起,印证了他的感知。
神话缺失!
不是简单的遗忘或记载错误,而是构成这个世界神话根基的某些东西,真的“消失”了!如同支撑大厦的承重柱被抽掉了几根,导致整个结构变得摇摇欲坠,连带记录这座大厦的蓝图也变得支离破碎!
陈霄深吸一口凉气,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想起了之前在废弃仓库里,用“万物辨识”看到的那些错误百出的典籍。当时只觉得是青玄门水平太低,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这个世界“神话缺失”现象的一个微小缩影!
整个世界的“真实”,正在被遗忘,被扭曲!
而他脑海中的这卷山海图鉴,是记录“真实”的坐标,而他这个“管理员”,职责就是对抗这种“遗忘”与“扭曲”,修复神话,校正秩序!
责任重大到让人窒息。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震撼与惶恐之中。随着《南山经》开篇信息的持续涌入,他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从脑海中的图鉴散发出来,开始缓缓流淌过他干涸的经脉。
这气流极其细微,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古老意味,与他感知到的这个世界的稀薄灵气截然不同。它似乎更容易被他的身体吸收,所过之处,隐隐带来一丝丝的温热与舒畅,连昨日受伤残留的隐痛都缓解了不少。
这应该就是修炼《南山经》所带来的力量反馈!是独属于“山海管理员”的修炼方式!
他尝试着按照那模糊经文中提及的、关于引导“山岳精气”的只言片语,配合着自己的理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细微的气流在体内循环。
过程磕磕绊绊,因为经文本身就不全,指引模糊。但或许是他与图鉴绑定的缘故,又或许是他本身意志集中,那股细微的气流虽然运行缓慢,却始终没有消散,也没有像原主尝试修炼《青玄吐纳诀》时那样感到滞涩或痛苦。
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渐亮。
当起床的铜锣声再次尖锐响起时,陈霄猛地睁开双眼。
一夜未眠,他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觉得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身体也轻盈了些许,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是向着好的方向改变!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意念微动,尝试调动那丝微弱的气流。
指尖似乎有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一闪而逝。
成了!
他终于踏出了修炼的第一步!虽然仅仅是入门中的入门,但意义非凡!这代表着他找到了一条迥异于此世、独属于他自己的通天之路!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脑海。
那卷古老的图鉴依旧悬浮在混沌中,但代表《南山经》的那一小片区域,不再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而是有了一层极其淡薄的、仿佛星辉般的微光。微光之中,几个最为基础的、代表“鹊山”、“祝余”、“狌狌”等的古老字符,比其他部分要稍微清晰一丝。
在图监下方,浮现出一行新的信息:
【当前境界:南山经·初窥门径(0.1%)】
【已点亮微光图鉴:无】
【可动用管理员神通:无】
【下次权限提升需求:南山经完整度达到1%,或成功收录\/校对一种南山经异兽。】
前路漫漫,但方向已然明确。
陈霄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怀中那枚依旧冰凉的蒙尘玉简,又感知着脑海中那卷微光初现的《南山经》图鉴。
一边是亟待探索的古老谜团,一边是任重道远的修复使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满足于仅仅在杂役院里挣扎求存了。他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获得更多的资源和自由,才能去验证脑海中的知识,去收录、校对那些存在于《山海经》中的异兽,一步步修复这个缺失的神话世界。
起床的杂役们已经开始骚动,新一天的劳役即将开始。
陈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不再有昨日的迷茫与隐忍,而是充满了坚定与锐意。
他从尘埃中醒来,手握真理的残片。
而今,星火已燃,虽微芒初现,其势,必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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