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焦味还未散尽,第二日卯时三刻,沈辰刚在灶房喝了半碗稀粥,就见一个穿青布短打的小童子捏着片玉符跑进来。
玉符上缠着金丝,正是长老殿专用的传讯符。
“沈师兄,李长老召见。”小童子额头渗着汗,显然是从后山阵法阁一路跑来的,“说是在丹鼎堂等您。”
沈辰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碗里。
他有种不祥感。
李玄机是宗门阵法阁的长老,平时连内门大比都未必露面,怎会突然找他?
“辰哥。”小七不知从哪钻出来,声音压得很低,“我昨日听见杂役房老张头说,前日丹房那火起得邪乎——灵粉瓶平时锁在执事房的柜子里,钥匙只有执事和他徒弟拿着。”他顿了顿,眼睛四处扫视了一圈,“那灵粉是引火的,您清理旧炉用的是普通炭灰,谁会把灵粉往炉灰里撒?”
是啊,前日救火时沈辰便察觉,那灵粉的量拿捏得极巧——刚好能让炉灰复燃,却又不至于直接炸了丹房。
分明是有人想让他出丑,却又不想闹出人命。
“先去见长老。”他抹了把嘴,把碎发往后捋了捋,“你说的事……我记着。”
丹鼎堂的门帘掀起时,沈辰闻到一股沉水香,带着几分檀木的温润与药草的苦涩交织的气息。
他鼻腔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李玄机正背着手站在丹炉前,玄色道袍上沾着星点丹砂,倒像个久居药庐的老药农。
“沈小子。”长老没回头,指尖叩了叩丹炉的青铜兽首,声音低沉而有力,“前日丹房那把火,你用极性分子网裹住火焰的手法……倒是妙。”
沈辰心口一跳,掌心微微沁出汗来。
那种被窥破秘密的感觉,很不舒服。
那日他调动水属性粒子时,特意收敛了灵力波动,连林婉儿都未必看得出门道,这李玄机却……
“三日后,天火峰内部炼丹比试。”李玄机终于转过身,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寒意直逼人心,“你和赵炎比。”
“赵炎?”沈辰脱口而出。
那是天火峰有名的炼丹天才,去年外门大比单靠一炉“七叶固元丹”就拔了头筹,连峰主都夸他“火候拿捏得比我这把老骨头还准”。
“怎么?怕了?”李玄机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抛过来,“九转补气丹的配方。你且看看。”
沈辰打开锦盒,羊皮卷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松烟气息。
他扫了眼药材清单:赤焰草、寒玉露、青纹藤……瞳孔突然一缩——这几味药的灵属性相冲极甚,赤焰草属火,寒玉露属水,直接同炉炼制非炸炉不可!
“这是考验?”他抬头时,李玄机正盯着他的表情,目光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赵炎那小子,仗着灵根纯厚,总觉得炼丹全凭火力猛。”长老摸了摸下巴上的白须,“你若能赢他……阵法阁的典籍,随你看三卷。”
沈辰的呼吸陡然一滞。
阵法阁的典籍?那是连内门弟子都未必能进的地方!
“为何选我?”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平稳如常,“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李玄机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前日你用氢氧化合物灭火时,丹房的灵气波动乱得像锅粥,偏你能分出氢氧粒子的轨迹。”他指了指沈辰的眉心,眼神深邃,“你这双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回住处的路上,小七蹲在台阶上啃炊饼,见他过来忙把半块饼塞给他:“辰哥,我打听到了!赵炎昨日在酒肆说,要把你炼的丹捏成灰,喂给后山的野狗吃。”
沈辰咬了口炊饼,麦香混着点焦糊味——小七总爱把饼烤得微焦。
他咀嚼着,舌尖尝到一点炭化的甜味,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丹鼎堂,想到袖中那张配方。
“小七,帮我个忙。”他突然说,“去药园找白芷,讨半株青纹藤的嫩茎。就说……我要用它做个实验。”
比试当日,丹鼎堂外挤满了人。
赵炎穿着绣火纹的玄色劲装,站在丹炉前笑得张扬:“沈废柴,你要是怕了现在认怂还来得及,省得等会丹炉炸了伤着人。”
沈辰没理他,目光落在两人面前的丹材上。
赤焰草的叶片还沾着晨露,寒玉露装在冰魄瓶里泛着幽蓝,青纹藤的茎脉里流动着细密的银线——和他前日让小七讨来的样本分毫不差。
“开始。”监试执事敲响了云板。
赵炎的指尖腾起赤红色灵火,直接按在丹炉底部。
火势“轰”地窜起,映得他的脸都发红:“九转补气丹,本天才半柱香就能成!”
沈辰却闭了眼。
内视之下,丹材表面的灵力粒子正疯狂跳动——赤焰草是暴躁的火离子,寒玉露是蜷缩的水分子,青纹藤则像张细密的网,正缓缓吸附着周围的灵气。
他指尖弹出一缕幽蓝灵火,比赵炎的小了足足一圈。
他能清晰感知到温度变化:300度,赤焰草的火离子开始活跃;450度,寒玉露的水分子逐渐解离……
“太慢了!”看台上有人嗤笑,“这也叫炼丹?”
赵炎的丹炉突然发出“砰”的闷响。
他脸色一变,慌忙加大火力,可赤焰草的火离子却像脱缰的野马,直接冲进寒玉露的水分子群里——剧烈的能量碰撞下,几缕焦黑的烟雾从炉口冒了出来。
沈辰的灵火却始终保持着蓝汪汪的颜色。
他能感觉到,青纹藤的银线正随着温度升高逐渐展开,像无数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解离的火离子和水分子,将它们导向丹炉中心的聚灵阵。
“第一转提纯。”他轻声说。
炉内突然飘出一缕清冽药香,比赵炎炉中刺鼻的焦味淡得多,却直往人肺腑里钻。
赵炎的额头渗出了汗。
他的丹炉已经第三次炸炉,炉壁上沾着黑黢黢的药渣。
反观沈辰的丹炉,炉盖边缘泛着淡淡的荧光,分明是灵气高度凝聚的征兆。
“第二转……第三转!”监试执事突然站了起来。
沈辰的丹炉发出“嗡”的轻鸣,三缕白烟从炉口升起,在空中凝成三个旋转的丹纹——九转补气丹的三转大圆满!
丹香瞬间笼罩了整个丹鼎堂。
那香气不浓,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透,连最挑剔的老丹师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这……这是极品丹!”
赵炎的丹炉“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盯着沈辰炉中缓缓升起的青金色丹丸,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不可能!你一定用了邪法!”
沈辰将丹丸收进玉瓶,抬头时正撞进赵炎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小七昨日在杂役房听到的——赵炎的舅舅是执法堂副堂主。
果然,比试结束后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两个执法弟子堵在他住处门口:“沈辰,跟我们去执法堂。有人举报你私藏禁丹。”
沈辰跟着他们走时,瞥见角落的槐树上晃了晃衣角——是小七。
他微微摇头,示意对方别轻举妄动。
执法堂的审案厅里,赵炎正坐在主位旁边的椅子上,手里转着个青瓷瓶:“这是从他住处搜出来的。”瓶口飘出的气味让沈辰瞳孔一缩——那是“蚀骨散”的味道,确是禁丹。
“我从未见过这东西。”他说得平静,心里却已转过无数念头:赵炎何时潜入的?
是谁给他开的门?
“人证呢?”执法堂主拍了下惊堂木。
“是杂役房的张婶。”赵炎勾了勾嘴角,“她说昨日看见沈辰鬼鬼祟祟往床底下塞瓶子。”
沈辰突然笑了。
张婶有夜盲症,昨日又是阴天,她连自己的鞋都未必看得见,怎会看清床底的瓶子?
“我要见李长老。”他说,“昨日比试时,我的丹炉全程在监试执事的注视下,若真有禁丹,他们早该发现了。”
执法堂主的脸色变了变。
李玄机在宗门的地位,远非他一个执法堂主能比。
“先押下去。”他挥了挥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赵炎那边飘。
沈辰被押着往地牢走时,路过阵法阁的朱漆大门。
门内传来清越的钟鸣,接着是李玄机的声音:“火候之妙,不在猛而在准。”
他脚步微顿。
那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心头的迷雾——李玄机让他参加比试,难道从一开始就料到赵炎会反扑?
深夜,沈辰躺在草席上,望着地牢顶的月光。
他摸出袖中那张被汗水浸透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赵炎这半个月的行踪:何日去了执事房,何时见了张婶,甚至哪日在酒肆多喝了两坛酒……
“赵炎,你别急。”他轻声说,声音混着地牢的潮气,“等我拿到阵法阁的典籍……你所有的算计,都会变成自己的锁链。”
次日清晨,李玄机的传话符飘进了地牢。
“沈辰,来阵法阁。”
沈辰捏着符纸站起身,他望着地牢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前日李玄机说的话——“你若愿,可来阵法阁听讲”。
阵法阁的门,终于要为他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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