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太行山峦。山坳里，一小堆篝火成为了黑暗中唯一温暖的光源，驱散着寒意，也勉强照亮了围坐的十几张疲惫而饥渴的面孔。
赵虎的运气不错，或者说他的猎户手艺尚未生疏。他用最简陋的绳索和树枝做的套索，竟然真的捉到了一只肥硕的野兔，还找到了几枚鸟蛋。加上苏云和小安采摘来的一些确认无毒的苦菜和野葱，以及洞内找到的干燥柴火，竟让他们有了来到山野后的第一顿像样的饭食。
兔肉被小心地分割成小块，和野菜、剥开的鸟蛋一起投入一个捡来的、半边瘪了的铁皮头盔里，架在火上煮。没有盐，只有清水，但翻滚的肉汤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已经让所有人不停地吞咽口水，眼睛几乎要掉进那简陋的“锅”里。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守着，最小的那个甚至忍不住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捞，被苏云 gently 拦下：“烫，再等等。”
熊启靠着洞壁，看着跳跃的火焰和锅中翻滚的食物，眼神深邃。腿上的疼痛依旧持续，但饥饿感更加强烈。他注意到，尽管人人饿得眼睛发绿，但没有人去争抢，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目光不时瞟向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分配。
这是一种无形的秩序，源于逃亡路上的依赖和对他能力的认可。
汤终于煮好了。苏云用洗干净的木棍小心地搅动着，然后看向熊启。
熊启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张龙，你来分。”
张龙一愣，随即重重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被信任的光彩。他找来几个大点的树叶折成碗状，先是给熊启盛了连汤带肉较多的一碗——这是对他首领地位和伤号的默认优待。然后给苏云和小安，以及两个孩子也分了稍多些的，毕竟他们更弱小。接着是赵虎，他找到了食物，功劳不小。最后才轮到李狗儿、王五等其他溃兵，每人也能分到几块肉和一些汤菜。
过程很安静，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和树叶碗的窸窣声。分到食物的人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也顾不上烫，吃得唏哩呼噜，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熊启慢慢喝着自己那份滚烫的肉汤，寡淡无盐，甚至带着一丝兔肉的腥气和野菜的苦涩，但热流下肚，极大地缓解了身体的冰冷和空虚。他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每一个人。
食物暂时满足了肠胃，篝火驱散了寒冷，安全的环境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些人吃完后，脸上露出了吃饱后的困倦和一丝难得的安逸。
但熊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危机远未解除。
他喝下最后一口汤，将“碗”放在一边，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在噼啪的篝火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肉汤好喝吗？”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还想天天喝到吗？”熊启又问。
李狗儿舔着嘴唇上的油花，憨笑道：“那敢情好……”
“光想没用。”熊启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一只兔子，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一天。这山里，今天能找到吃的，明天未必。胡人现在没追来，不代表永远不来。我们躲在这里，看似安全，一场大雨，一场山洪，或者来几头饿狼，我们可能就全完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松懈。众人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安静地缩在苏云身边。
“熊大哥，那……那咱们该怎么办？”王五怯生生地问。
“怎么办？”熊启目光锐利起来，“要想活下去，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山里等死的野兽，我们就不能只想着躲！”
他顿了顿，让每个人都能消化他的话。
“第一，要更多的人！十几个人，太少了，经不起任何风浪。我们要留意山里其他逃难的人，能收拢就收拢，人多力量大！”
“第二，要更好的家伙！现在这几把破刀，几张弓，对付兔子还行，碰到硬茬子就是送死。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更需要工具！砍柴、挖土、打猎、盖窝棚，都需要家伙事！”
“第三，要立规矩！”熊启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无规矩不成方圆！从现在起，一切行动听指挥！找到的食物，统一分配，不得私藏！守夜巡逻，不得懈怠！互相帮扶，不得内斗！违者……”他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张龙赵虎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李狗儿、王五等人更是噤若寒蝉，他们从熊启的眼神里看到了昨夜杀胡兵时的冰冷果决，毫不怀疑他的话。
“当然，”熊启语气稍缓，“规矩立了，就要守。守好了规矩，出了力，就有饭吃，就能活下去！我熊启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带领愿意跟着我的弟兄，在这太行山里杀出一条活路，让胡人不敢小觑，让咱们汉人，能挺直腰杆活下去！”
沉默。
篝火噼啪作响。
然后，张龙第一个站起来，粗着嗓子道：“俺张龙这条命是熊大哥救的！俺跟你干！听你的规矩！”
“俺赵虎也是！”赵虎紧随其后。
“算……算俺一个！”李狗儿也鼓起勇气。
“还有俺！”
“听熊大哥的！”
陆续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表示服从。就连苏云，也拉着小安，轻轻点了点头。乱世之中，强者为尊，而熊启展现出的能力、远见和狠辣，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追随。
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队伍，在这堆小小的篝火旁，初步凝聚起了它的魂。
熊启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却眼中燃起一丝火苗的人们，缓缓点了点头。
“好！今夜好好休息，两人一组，轮流守夜。明日，我们继续向西，寻找更合适的落脚点，同时，搜寻物资和……幸存者。”
命令下达，众人依言安排守夜，其余人挤进那狭小的山洞，靠着彼此的体温和篝火的余温，抵御山林的寒夜。
熊启靠着洞壁，忍着腿痛，久久没有入睡。他看着洞外沉沉的夜色和闪烁的星空，心中规划的，是如何将这支小小的火种，在这乱世的山野中，燎原成势。
远在蓟城，慕容儁正在灯下与近臣商议登基大典的仪轨和雅乐，试图尽快用盛大的典礼和严整的礼法，来宣告慕容燕国的正统与辉煌，冲淡那场胜利所带来的、无法避免的血腥气。
山林与宫阙，求生与正名，在不同的轨道上，并行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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