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洛阳城内。
初夏的晨光洒在青石板街道上，摊贩们早已支起棚子，叫卖声此起彼伏。狄仁杰与李元芳并肩走在熙攘的人流中，前者一身紫色常服，后者则着深青色劲装，腰佩长刀。
“大人，今日休沐，何不在府中好生休息？”李元芳看着身旁这位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的上司，语气中带着关切。
狄仁杰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微笑道：“整日困在衙中，耳目闭塞。街市之上，方能听闻民间真言。何况...”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日陛下召我入宫，言及近来有多位朝臣行为异常，似有难言之隐，嘱我暗中查访。”
李元芳顿时警觉起来：“行为异常？莫非又是那股势力在作祟？”他所说的“那股势力”，指的是不久前刚被铲除的蛇灵组织残余。
“未必。”狄仁杰摇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未必总是阴谋诡计。有时...”他的话被前方一阵骚动打断。
一队官兵匆匆跑过，街上市民纷纷避让。
“出什么事了？”狄仁杰拦住一位老者问道。
“哎呀，听说工部侍郎张大人府上出事了！好像是张大人他...”老者压低声音，“殁了！”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立刻向张府方向走去。
张府门前已被官兵把守，几名官员模样的人进进出出，面色凝重。见狄仁杰到来，守门士兵连忙行礼让路。
“狄大人，您怎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狄仁杰回头，见是大理寺丞徐明达快步走来。
“徐大人。”狄仁杰还礼，“老夫恰在附近，听闻噩耗，特来看看。张侍郎年纪尚轻，何以突然离世？”
徐明达叹了口气：“初步查验是心悸突发。张大人近年来公务繁忙，常常通宵达旦，或许是劳累过度。”
“现场可曾勘验？”狄仁杰问道。
“正在查验。狄大人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徐明达知道狄仁杰与张侍郎私交不错，便主动邀请。
狄仁杰点头，随即与徐明达、李元芳一同进入张府。
张府宅院不算宽敞，陈设简朴，与张侍郎三品官阶颇不相称。卧房内，张侍郎遗体已被白布覆盖，几名仵作正在收拾工具。
“可有异常？”狄仁杰问为首的仵作。
仵作躬身回答：“回大人，体表无外伤，口鼻无异常分泌物，似是急病猝亡。只是...”
“只是什么？”狄仁杰追问。
“张大人右手紧握，指节发白，似乎临终前极为痛苦或紧张。”仵作补充道，“此外，虽值初夏，屋内却有一股极淡的异香，不似寻常熏香。”
狄仁杰环视房间，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的一只空茶杯上。他小心地拿起茶杯，凑近细闻，眉头微蹙。
“元芳，你闻闻看。”
李元芳接过茶杯，仔细嗅了嗅：“有种淡淡的甜香，与屋中气息相似。”
狄仁杰点头，又问张府管家：“张大人近日可有何异常？见过什么人？”
管家红着眼睛回答：“老爷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常常独自在书房待到深夜。昨日傍晚，有位客人来访，与老爷在书房谈了近一个时辰。”
“可知来者何人？”狄仁杰追问。
管家摇头：“那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老爷吩咐不准打扰，之后我送茶点时，见他们正在观赏一尊玉佛。”
“玉佛？”狄仁杰眼神锐利起来。
“是，一尊手掌大小的白玉佛像，雕工精美，似乎是客人带来的。”管家回忆道，“后来客人离开，老爷情绪似乎好转了些，还说要早些休息。谁知今早发现时，已经...”
狄仁杰沉吟片刻，对徐明达说：“徐大人，张侍郎猝死疑点颇多，请暂勿定论，容老夫细查数日。”
徐明达深知狄仁杰之能，当即应允。
离开张府后，李元芳问道：“大人怀疑张侍郎是被害的？”
狄仁杰目光深邃：“心悸突发而亡者，手通常松弛而非紧握。加之异香与神秘访客...元芳，你速去查访昨日傍晚至今晨张府附近的目击者，看看能否找到那位披斗篷的访客行踪。”
“是！”李元芳领命而去。
狄仁杰则径直前往工部衙门。张侍郎生前主管皇家园林修缮工程，狄仁杰借口查阅相关档案，实则想了解张侍郎近期公务情况。
工部主事郑彦接待了狄仁杰，听闻来意后，神色略显不安。
“张大人负责的工程均已记录在册，下官这就为您取来。”郑彦说着，快步走出厅堂。
狄仁杰等待片刻，不见郑彦返回，便信步走向档案房。却在门外听到郑彦与人的低语：
“...必须尽快处理掉，狄仁杰已经起疑...”
“可那批材料还在仓库...”
“今夜就转移，绝不可留痕迹！”
狄仁杰悄然后退，回到厅中静坐。不多时，郑彦抱着一摞档案返回，额上有细微汗珠。
“有劳郑主事。”狄仁杰若无其事地接过档案，细细翻阅，突然问道：“听说张侍郎最近在督办感业寺修缮工程？”
郑彦明显一愣，随即强自镇定：“是，感业寺是先帝敕建，陛下十分重视修缮进度。”
狄仁杰点头，又询问了几处细节，便告辞离去。
回到狄府，李元芳已在等候。
“大人，有线索了。”李元芳回报，“昨日傍晚确有一披深色斗篷者造访张府，约一个时辰后离开。有街边小贩见其沿安业街向南行去，但之后便失去踪迹。今晨四更时分，巡夜武侯在张府后巷见一黑影闪过，追之不及。”
狄仁杰沉吟道：“感业寺就在安业街南端...元芳，你可知近年来感业寺香火日渐旺盛，传闻寺中供奉的玉佛极为灵验？”
李元芳摇头：“末将不信神佛，未曾关注。”
狄仁杰微微一笑：“巧的是，张侍郎负责的工程中，正有感业寺修缮一项。更巧的是，昨夜神秘访客带去张府的，也是一尊玉佛。”
李元芳顿时醒悟：“大人怀疑这两者有关联？”
“不止如此。”狄仁杰神色凝重，“我疑心张侍郎之死，与感业寺修缮工程中的某些勾当有关。方才在工部，郑主事与人密谈，说要尽快处理一批材料...”
话未说完，仆人来报：大理寺丞徐明达求见。
徐明达匆匆入内，面色紧张：“狄大人，又出事了！工部主事郑彦在家中中毒身亡！”
狄仁杰猛地站起身：“何时发生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郑家人说，他下衙回家后心神不宁，独自在书房饮茶，不久便传来惨叫。家人破门而入，见其已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不久便气绝身亡！”徐明达语气急促，“现场也有一股异香，与张侍郎房中相似！”
狄仁杰眉头紧锁：“这是杀人灭口！元芳，立即带人封锁工部仓库，特别是感业寺工程的相关物料！徐大人，请速调大理寺人手相助！”
夜幕降临，狄仁杰亲临工部仓库。李元芳已带人控制现场，士兵们举着火把，将仓库区域照得通明。
“大人，这批木料有问题。”李元芳引狄仁杰到一堆木材前，“外表是普通松木，但内部已被掏空，填满了这些...”他拿起一根劈开的木材，里面露出深色块状物。
狄仁杰拈起少许，嗅了嗅：“是阿芙蓉膏！”
在场众人皆惊。阿芙蓉乃西域进贡的珍稀药材，少量使用有镇痛之效，但过量则会致幻成瘾，本朝严禁民间私藏。
“好个感业寺修缮！”狄仁杰冷笑，“以修缮佛寺为名，行走私毒品之实！难怪需要工部侍郎级别官员掩护！”
徐明达恍然大悟：“张侍郎定是发现了此事，欲举报揭发，遭人灭口！郑主事则是同伙，被幕后主使毒杀灭口！”
狄仁杰点头：“那尊玉佛恐非寻常之物。元芳，你随我即刻前往感业寺！”
感业寺山门紧闭，夜深人静，唯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李元芳轻叩门环，许久才有小沙弥开门。
得知狄仁杰身份，寺主慧觉法师急忙披衣出迎。
“狄大人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慧觉年约六旬，面容慈祥，但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狄仁杰单刀直入：“为查工部侍郎张大人猝死一案。听闻寺中供奉玉佛灵验，特来瞻仰。”
慧觉勉强一笑：“玉佛确在本寺，但此刻夜深，不便瞻仰，明日...”
“陛下关切此案，特命老夫彻查。”狄仁杰亮出武则天所赐金牌，“还请法师行个方便。”
慧觉见金牌，只得引狄仁杰与李元芳前往大雄宝殿。殿中烛光摇曳，一尊尺余高的白玉佛像端坐莲台，宝相庄严。
狄仁杰细观玉佛，突然问道：“寺中可还有另一尊玉佛？约手掌大小。”
慧觉一怔，随即摇头：“仅此一尊。”
狄仁杰不再多问，绕到佛后仔细观察，忽然伸手探入佛后暗格，取出一物——正是那尊小玉佛！
慧觉面色大变：“这...这从何而来？”
狄仁杰不答，仔细端详小玉佛，发现佛像底部有细微接缝。他轻轻旋转佛首，竟将佛像从中分开，内部中空，残留少许粉末。狄仁杰拈起粉末嗅了嗅，点头道：“异香来源在此。”
李元芳立即制住慧觉，狄仁杰厉声问：“法师与阿芙蓉走私有何关联？张侍郎是否因发现此事而遭毒害？”
慧觉长叹一声：“老衲惭愧！但张侍郎之死确非寺中所为！那小玉佛是昨日郑主事带来，说是一位香客捐赠，嘱我藏于大佛之中，可保寺宇安宁。老衲不知内藏毒品啊！”
狄仁杰追问：“那位香客是谁？”
“这...”慧觉犹豫片刻，终于道出，“是当朝国舅爷，武三思大人！”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神色凝重。武三思是武则天侄儿，权倾朝野，若他涉案，事情将极为棘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嘈杂声。徐明达匆匆进来：“狄大人，寺外被金吾卫包围，说是奉武大人之命，保护现场！”
狄仁杰冷笑：“来得真快！元芳，你速从后山小路赶回京城，直接面圣，奏明此事！徐大人，随我会会这位国舅爷！”
寺门外，武三思率数十名金吾卫站立，火把通明。
“狄大人深夜在此，辛苦了。”武三思皮笑肉不笑，“感业寺乃皇家寺院，本官得知可能与案件有关，特来协助。”
狄仁杰坦然道：“武大人来得正好。老夫刚查获藏毒玉佛，据慧觉法师说，是大人您捐赠的？”
武三思面色一沉：“荒谬！本官何曾捐赠什么玉佛？定是这秃驴诬陷！”他转向慧觉，目光凌厉，“法师可要想清楚，诬陷皇亲是何等罪过！”
慧觉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狄仁杰从容道：“既如此，请武大人一同回大理寺，协助调查。”
武三思冷笑：“狄仁杰，你虽受陛下信任，但无实证诬陷皇亲，恐怕你也担待不起！本官得到密报，你与张侍郎勾结走私，事败后杀其灭口，现又欲栽赃本官！来人，将狄仁杰拿下！”
金吾卫应声上前。徐明达拔刀护在狄仁杰身前：“谁敢！”
危急时刻，一队羽林军快马而至，为首者高喊：“圣旨到！陛下有旨，此案由狄仁杰全权查处，文武百官皆须配合，违者以抗旨论处！”
武三思面色铁青，只得跪接圣旨。原来是李元芳及时赶到皇宫，武则天闻奏后立即下旨。
狄仁杰拱手道：“武大人，请随老夫回大理寺说明情况吧。”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连夜审讯。在证据面前，慧觉终于坦白：武三思利用感业寺修缮工程走私阿芙蓉，通过掏空木材运毒，再以小玉佛分装销售。张侍郎发现后欲揭发，武三思命人以毒香害之，制造心悸猝死假象。郑主事参与其中，也被灭口。
然而武三思拒不认罪，声称一切皆是诬陷。
次日朝会，武则天临朝听政。狄仁杰呈上证据，武三思极力辩解，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最终，武则天沉声道：“狄爱卿，虽有多项间接证据，但无直接证据证明国舅涉案。此案便以张侍郎、郑主事猝结案，感业寺慧觉监管不严，革去寺主之职。退朝！”
狄仁杰知武则天有意保全武氏亲族，只得领旨。
退朝后，武则天单独召见狄仁杰。
“怀英啊，朕知你心中不服。”武则天叹道，“然朝廷稳定关乎社稷，有些事不得不权衡轻重。”
狄仁杰平静回答：“陛下圣明。然毒品害国，若不根除，后患无穷。”
武则天点头：“朕已暗中下旨，彻查所有武氏相关工程，切断所有毒源。武三思虽保全颜面，但实权已被削夺。如此处理，怀英以为如何？”
狄仁杰躬身：“陛下英明。”
走出皇宫，李元芳迎上前：“大人，难道就此放过武三思？”
狄仁杰遥望宫门，轻声道：“元芳，为政有时需迂回前进。武三思虽未明正典刑，但势力已遭重创。更重要的是...”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从感业寺查获的毒品流向记录，涉及朝中十余官员。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李元芳恍然大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人高明！”
狄仁杰望向远方初升的朝阳，目光深邃：“正义如日，终将普照大地。有时只是需要多一点耐心和智慧。”
一个月后，朝中十余名官员因涉嫌吸毒、贩毒被革职查办，武三思权力大减，称病不出。洛阳城中的毒品网络被彻底铲除。
狄仁杰站在书房窗前，把玩着那尊小玉佛。李元芳进来禀报：“大人，所有涉案人员均已落网。只是这玉佛案，终究未能大白于天下。”
狄仁杰微笑：“元芳，你看这玉佛，外表庄严，内藏邪恶。世上许多事皆如此，表面光鲜，内里腐朽。我等能祛除邪恶，还其清白，便已足够。何必计较虚名？”
他将玉佛置于案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佛上，折射出温润光芒。
内里邪恶已除，外表终归庄严。
正如这朗朗乾坤，终究邪不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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