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沈妄的背影在窗前凝固了许久，久到虞嫣几乎以为他化作了一尊雕塑。花店内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却又无比清晰的灵魂链接。那缕暗金色的魂力，如同一条温暖的溪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她受损的魂魄，也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未尽的纠葛。
最终，是魔主沈妄先动了。他猛地转过身，金瞳中翻滚着虞嫣已然熟悉的烦躁，但深处却藏着一丝决断。
“这地方，太小了。”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贯的挑剔，“灵气……不，魔气稀薄得可怜！待在这里，本尊恢复太慢，你的修复也会被拖累。”
虞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她知道，他还有后文。
果然，魔主沈妄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定她，像是宣布一项不容置疑的法令：“跟本尊回魔渊。”
不是商量，是命令。
虞嫣的心微微一沉。魔渊……那个充斥着混乱、杀戮与毁灭的地方，对她这样一个灵魂刚刚稳固的凡人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或许是通过灵魂链接感知到了她那瞬间的紧绷），魔主沈妄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更加恶劣：“怎么？怕了？放心，有本尊在，还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魔渊深处有‘血魂池’，对修复灵魂裂痕有奇效，比这破契约快得多！”
血魂池？虞嫣从未听过，但听名字便知绝非善地。可魔主后面那句话，却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更快地修复灵魂，摆脱这虚弱的囚笼。
她抬起头，迎上魔主那双看似凶戾、实则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金瞳。她忽然明白了。这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修复，更是他的一种……安置她的方式。以一种他所能理解的、属于魔主的方式。
“好。”虞嫣轻声应道，没有多余的犹豫。
她的干脆反而让魔主沈妄愣了一下，准备好的更多威胁和利诱卡在了喉咙里。他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想找出她爽快背后隐藏的算计，最终却只看到她平静如水的眼眸。
“……算你识相！”他有些悻悻地哼了一声，别开脸，耳根却悄悄爬上一抹极淡的红晕，“收拾一下，即刻动身！”
收拾？虞嫣环顾这片废墟，她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呢？只有那株仙尊种下的常春藤，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捧在手里。这抹绿色，是她与这段混乱时光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结。
魔主沈妄看着她捧着那盆“弱不禁风”的植物，金瞳里闪过一丝嫌弃，但终究没说什么。他走到花店中央，周身魔气开始凝聚。与之前失控的狂暴不同，这一次的魔气带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秩序感，在他身前缓缓撕裂开一道稳定的、边缘燃烧着暗红色火焰的空间裂隙。裂隙另一端，隐约可见扭曲的暗红天空和嶙峋的怪石，一股混杂着硫磺、血腥与原始力量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魔渊的入口。
魔主沈妄回头，看向捧着花盆、站在废墟中的虞嫣。阳光从破损的屋顶落下，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与她身后那片代表着毁灭与混乱的裂隙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他向她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蕴含着足以毁灭星辰的力量，此刻却只是平伸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笨拙的邀请。
虞嫣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怀中那抹生机盎然的绿色，最后，目光落回他那双紧盯着自己的金瞳。
她没有犹豫，伸出自己那只略显苍白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灼热的掌心。
在他的牵引下，虞嫣一步踏入了那道燃烧的裂隙。身后，是布满伤痕却孕育着新生的过去；前方，是未知、危险却又蕴含着治愈希望的未来。
就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裂隙中的刹那，那株被虞嫣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的常春藤，一片嫩叶上，悄然凝结出一滴晶莹的露珠，在魔渊暗红的光线下，折射出奇异而坚韧的光芒。
空间裂隙缓缓闭合，花店重归寂静。
废墟之上，阳光依旧。
——————
空间的转换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与失重感，仿佛灵魂都被强行挤压、拉伸。虞嫣紧紧闭着眼，感觉像是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充满硫磺与铁锈气味的漩涡。唯一真实的触感，是魔主沈妄那只灼热而稳定地包裹着她手掌的手，如同风暴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作呕的旋转感骤然停止，双脚落到了实处。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而灼热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带着浓烈的硫磺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仿佛无数负面情绪沉淀发酵后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耳边传来隐约的、如同万鬼哭嚎般的风声，以及远方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的轰鸣。
虞嫣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厚重的、仿佛由凝固血液和灰烬构成的云层在缓慢翻滚、流淌。大地是焦黑色的，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和突兀耸立的、如同怪兽獠牙般的嶙峋怪石。远处，蜿蜒的暗红色河流如同大地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稀薄的黑色煞气。
这里没有绿色，没有生机，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凉、死寂与一种潜藏在每一寸土地下的、暴戾的躁动。
这就是魔渊。
与她曾经去过的、作为任务世界的魔渊不同，这里的气息更加原始，更加混乱，也更加……令人绝望。她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一片充满辐射的废土上，每一个毛孔都在被这里的气息侵蚀。
灵魂深处那刚刚稳固的裂痕，在这极端环境的刺激下，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哼，这就受不住了？”略带嘲讽的沙哑嗓音在身旁响起。
虞嫣转头，看到魔主沈妄正站在她身侧，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极为适应，甚至……有些享受？他深深吸了一口这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周身的魔气仿佛都活跃了几分，那双金瞳在暗红的天光下，显得越发炽亮锐利，如同回到了水中的猛兽。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姿态重新变得睥睨而孤傲，与在花店废墟中那个略显别扭的身影判若两人。
“跟上。”他丢下两个字，便迈开步伐，朝着远处一片巍峨耸立、如同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黑色山脉走去。他的步伐不快，似乎刻意迁就着她的速度，但那背影透出的冷漠与疏离，却比魔渊的风更让虞嫣感到寒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那个小花盆。常春藤的嫩叶在魔渊的空气中微微蜷缩，绿意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顽强地活着。这抹唯一的绿色，在此地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珍贵。
她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不适和灵魂的刺痛，迈开还有些虚软的腿，跟上了前面那道高大而冷漠的背影。
脚下的焦土松软而灼烫，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四周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和地鸣，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她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无数双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眼睛，正窥视着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只是因为魔主沈妄那毫不掩饰的、强大的存在感，才不敢轻举妄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成的、风格粗犷而狰狞的堡垒。堡垒上空，一面绣着狰狞骷髅与荆棘图腾的巨大旗帜在血色天幕下猎猎作响，散发着浓郁的魔威。
堡垒门前，守卫着两队身披重甲、形态各异的魔族士兵。他们看到魔主沈妄归来，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齐声高呼：“恭迎魔主陛下归来！”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发自灵魂的敬畏与恐惧。
魔主沈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入堡垒大门。
虞嫣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跪伏的魔族士兵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与敌意的目光。她在这里，就像一个误入狼群的羔羊。
堡垒内部更加昏暗，墙壁上镶嵌着散发幽绿或暗红光芒的魔晶石，照亮着蜿蜒向下的阶梯和空旷的大殿。空气更加沉闷，魔气的浓度也更高，让虞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魔主沈妄在一处岔路口停下，召来一个身形佝偻、穿着黑袍的老魔。
“带她去‘幽寂殿’，没有本尊命令，不得踏出半步。”他语气冰冷，不容置疑，甚至没有回头看虞嫣一眼，仿佛只是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那老魔恭敬应下，然后转向虞嫣，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幽寂殿？听名字便知是囚禁之所。
虞嫣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魔主沈妄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在花店废墟中那些看似别扭的维护，那些灵魂链接间的微妙共鸣，在此刻这森严冰冷的魔渊堡垒中，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他带她回来，果然不是为了什么“血魂池”，而是……囚禁。
“姑娘，请。”老魔沙哑的声音催促道。
虞嫣抱紧了怀中的花盆，指甲微微陷入泥土。她最后看了一眼魔主消失的方向，然后沉默地转过身，跟着老魔，走向那条通往未知囚笼的、昏暗的阶梯。
她的魔渊生涯，就在这血色苍穹下，以囚徒的身份，正式开始了。前路是更加深沉的黑暗，还是绝境中那一线不可知的生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活下去，是此刻唯一的目标。而那株来自废墟的常春藤，是她必须守护的、最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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