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岳钧那句近乎“儿戏”却又带着绝对权威的命令下达后,他似乎便对眼前这些“俗务”失去了兴趣。面对依旧跪伏在地、等待指示的摘星剑帝,以及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充斥着不甘与难以置信的守碑长老,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挥手的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眼前并不存在的微尘,不带丝毫烟火气,更无半分磅礴的力量外显。
然而,就在这看似随意的一挥之下,一股无形无质、却凌驾于塔内现存一切法则之上的柔和意志,如同春风般拂过整个核心空间。
摘星剑帝的灵魂虚影立刻感受到一股明确的“退下”意念,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再次恭敬一礼,虚影缓缓淡化,显然是去着手准备执行那项足以改变人皇塔外部格局的艰巨任务了。
而守碑长老,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解、千般不愿,甚至对梦神如此“轻率”的决定感到痛心疾首,但在那不容置疑的梦神意志面前,他也只能将所有的愤懑与质疑强行压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沐灵瑶,又看了一眼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的梦神迟岳钧,最终,那苍老的虚影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失望、无奈与顽固的复杂神色,朝着梦神再次躬身一拜,随即虚影微微一晃,如同融入水面的涟漪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原地,愤愤离去,不知是返回了碑林深处,还是去寻其他“志同道合”的古老意志商议了。
处理完这些,迟岳钧的目光重新落回沐灵瑶身上,那副处理琐事时的淡漠表情瞬间被一种带着好奇与亲近的询问所取代。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沐灵瑶近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妖灵姐姐,前些时日,冥冥中有些模糊的感应,似乎有故人的气机重新与此界产生勾连,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说是您和……杀神大人回来了。没想到,我这刚被姐姐的‘叫醒服务’从沉眠里拉出来没多久,就真能见到您了。真是……恍如隔世。” 他顿了顿,目光朝沐灵瑶身后和四周扫了扫,带着一丝探寻,“不知杀神大人此刻在何处?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姐姐在此,定然不会离得太远才对。”
提到“杀神”二字时,迟岳钧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敬畏”?那是一种对绝对力量的认可,以及对其行事风格的深刻了解。
沐灵瑶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她侧头望了望塔外那被阵法微微扭曲、显得有些朦胧的天光,随意答道:“他呀,性子是没怎么变。我让他带着我一个小弟去‘雪域’办点事,顺便让那小子见识见识世面,磨砺一下心境。算算时间,以他的脚程和效率,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雪域?”迟岳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里确实是个锤炼的绝佳之地,也……足够清净。既然是妖灵姐姐的安排,杀神大人亲自陪同,定然无碍。” 他点了点头,随即主动提议道:“那,妖灵姐姐,还有这几位小友,我们不如到塔外去等等?这塔心之内,汇聚了太多先贤意志与传承道韵,法则交织,时空凝滞,对未曾修炼我塔特殊功法的生灵而言,久留并非益事,容易扰乱了自身道基。而且,我也很久没‘脚踏实地’地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他微微侧身,对着通向塔外的廊道方向,做出了一个优雅而郑重的“请”的手势。这个动作由他这位古神做来,自然无比,没有丝毫做作,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气度。
沐灵瑶对迟岳钧的提议和礼节坦然受之,没有丝毫客气,率先迈步,沿着来时的宽阔廊道,向着塔外走去。她的步伐从容不迫,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迟岳钧则稍微落后半个身位,如同一位尽责的引路者兼陪伴者,紧跟在她身侧。
叶琉璃、忆颜欢以及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摘星剑帝也连忙跟上。
只不过,忆颜欢的表现就“生动”多了。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古老意志虚影开始朝拜梦神起,她就更紧张了。此刻要穿过那依旧残留着无数强大道韵与意志波动的长廊,她几乎是死死抱住了叶琉璃的胳膊,小脸绷得紧紧的,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叶琉璃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嘴里还小声嘟囔着:“琉璃姐姐,走慢点……这里感觉好奇怪,压得欢欢有点喘不过气……”
叶琉璃其实心中也并非全无忐忑。这塔内无处不在的那种厚重、沧桑、仿佛见证了万古兴衰的“历史”感,以及那些虽然已经消散但余威犹存的强大意志残留,同样给她带来不小的压力。她修炼的是至阳至刚、焚尽万物的火焰之道,与这里偏向于凝聚、守护、镇压的庞杂道韵隐隐有些格格不入,让她灵力的运转都略感滞涩。但看到忆颜欢那副可怜兮兮又强撑着的模样,她反而升起一股保护欲,轻轻拍了拍忆颜欢紧抓着自己的手,低声道:“别怕,跟紧大姐和……那位前辈,不会有事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境,鼓足勇气,牵着忆颜欢,稳步向外走去。
事实上,忆颜欢真正害怕的,并不仅仅是那些看起来像“鬼魂”的意志虚影。她之前跟南宫宇混在一起战斗,对幽冥死气、亡灵鬼物早就见怪不怪,甚至她自己的幽骨龙枪也是从龙族幽冥之地诞生的至宝,自带龙魂与幽冥气息。她真正感到不适甚至有些畏惧的,是人皇塔内部那无处不在的、深沉厚重的“镇压”道韵!
这种道韵并非攻击性的,而是一种维持性的、秩序性的法则力量。它仿佛将一片区域的时空、能量、乃至灵魂波动都“凝固”或“锚定”在了一种极其稳定的状态。正是这种强大的镇压与稳固之力,才能让那些古老的意志烙印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消散,才能让海量的传承信息有序存储而不混乱。但这种力量,对于忆颜欢这种身负踏天帝龙血脉、追求自在逍遥、甚至隐隐有超脱意味的体质和功法而言,无异于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压制,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自在”和“憋闷”,仿佛被关进了一个无比坚固却又无比沉闷的笼子里。
好在,这段路并不算太长。随着他们逐渐远离核心碑林区,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重压迫感和凝滞感也开始逐渐减弱。当一行人终于再次穿过那巨大的门洞,重新感受到外界那相对“鲜活”和“自由”的空气与流动的灵气时,无论是叶琉璃还是忆颜欢,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忆颜欢更是夸张地大口呼吸了几下,拍着胸脯道:“终于出来了!里面好闷呀!”
塔外的景象,与他们初来时已有了明显不同。在摘星剑帝和岚山尊的高效执行下,原本聚集在塔周围、形形色色、气息驳杂的修士们,此刻已被清空了大半,只留下一些身着统一素白服饰、气息精纯而沉凝的弟子在各处安静地值守或修行。整个区域显得空旷、肃穆了许多,终于有了几分“人族圣地”应有的庄重与清净。
南宫宇之前被守碑长老不由分说地传送出来,心中虽有困惑与一丝憋闷,但也知道那位长老不好惹,便一直在塔外不远处耐心等候。此刻见到沐灵瑶一行人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位气质缥缈、如梦似幻的月白长袍男子,他立刻迎了上去。
他的目光先是在迟岳钧身上停留了一瞬,对方那深不可测、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又超然其外的气质,让他心中一凛。他转向沐灵瑶,恭敬地问道:“大姐,你们出来了。这位是……?” 他的眼神中带着好奇与探究。
沐灵瑶看了南宫宇一眼,语气随意地介绍道:“这位是梦神,迟岳钧,人皇塔的创立者之一。”
“梦神?人皇塔的创立者?!”
这简单的介绍,落在南宫宇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响!创立者?!眼前这位看起来年轻俊美、气质出尘的男子,竟然是传说中人皇塔的创立者?那岂不是活了无尽岁月、与上古战神同时代的古神级存在?这身份之尊崇,实力之恐怖,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极限!
巨大的震撼让他愣了片刻,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待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守碑长老之前那没头没尾的质问——“你是来履行约定的?”
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南宫宇上前一步,对着迟岳钧深深一躬,态度恭敬到了极点:“晚辈南宫宇,拜见梦神大人!”
直起身后,他鼓起勇气,目光恳切地看向迟岳钧,问出了那个自从被传送出来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敢问梦神大人……之前塔内那位守碑长老曾提及,我南宫家先祖南宫拓,似乎与人皇塔有过某种约定。晚辈愚钝,族中亦无相关记载,对此约定一无所知。不知梦神大人能否告知,先祖当年究竟与人皇塔定下了何种约定?晚辈……又该如何履行?”
他的语气带着迫切与真诚,显然对此事极为在意。
迟岳钧闻言,目光平静地落在南宫宇身上,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梦境与时光的眼眸似乎能将人从内到外看透。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口道:
“南宫拓……那是个惊才绝艳又心思深沉的后辈啊。” 他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个有趣的故人,“至于约定……他当年留下的话很有意思。他说,前来赴约之人,自当知晓一切前因后果,明了自身使命。你若真是那赴约之人,时机到了,该知晓的,你自然会知晓,无需他人多言。”
他顿了顿,看着南宫宇眼中越发浓重的困惑,语气平和地补充道:“反之,你若并非他所等待之人,即便我现在将约定内容详详细细告诉你,于你而言,也不过是知晓了一段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徒增烦恼,扰乱你自身之道。所以,不必执着于追问。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无益。”
梦神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充满了宿命与机缘的味道。但听在南宫宇耳中,却如同暮鼓晨钟,让他心神剧震!先祖南宫拓……竟然在千万年前,就能预知到后世会有“赴约之人”?还设定下如此古怪的“知晓条件”?这背后牵扯到的推演天机、布局万古的能力和深意,简直令人细思极恐!
虽然依旧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梦神的话,反而像是给这件事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而厚重的面纱,也让他心中对先祖的敬畏与好奇达到了顶点。同时,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与隐隐的期待感,也开始在他心底滋生——我,会不会就是先祖等待的那个人?
见南宫宇怔在原地,神色变幻,显然陷入了深思,沐灵瑶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与引导的力量:“小宇,梦神前辈所言自有其深意。有些机缘,强求不得,需水到渠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于虚无缥缈的古老约定,而是脚踏实地,好好修炼,不断提升自己。《冥海葬魔经》既然选择了你,其中定然蕴含着不为人知的奥秘与力量,或许,秘密与答案,就隐藏在你对这部功法的深入探索与契合之中。当你足够强大,该你知道的,自然会浮出水面。”
沐灵瑶的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南宫宇有些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了许多。是啊,先祖南宫拓将如此重要的传承留在北域,而非作为家族帝王传承,这本就极不寻常!《冥海葬魔经》本身的神秘与强大,自己与幽骨龙枪的意外共鸣……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自己身上、或者这部功法之中,确实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可能与先祖的布局息息相关!
“多谢大姐指点!我明白了!” 南宫宇眼中的迷茫散去,重新燃起了坚定而炽烈的斗志。他对着沐灵瑶和迟岳钧再次郑重一礼。无论前路如何,提升自身实力,彻底掌握《冥海葬魔经》,无疑是当前最正确、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直负手而立、遥望远方的迟岳钧,和似有所感的沐灵瑶,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如电,齐刷刷地望向了西北方向的天空!
只见在那遥远的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那光点初时如同针尖,却异常明亮,仿佛一颗超新星在遥远彼端爆发出的第一缕光芒。
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那光点的出现并朝着人皇塔方向急速接近,其所过之处的空间,竟然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扭曲与褶皱!仿佛那片区域的时空结构,都无法完全承载那光点所蕴含的某种恐怖力量或速度,被迫发生了形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寒意、杀戮煞气以及某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感的磅礴威压,即便相隔极其遥远的距离,也已如同海啸前的微风般,隐隐约约地弥漫开来,让塔外所有感受到这股气息的人,包括那些值守的人皇塔弟子都瞬间寒毛倒竖,心神剧震!
沐灵瑶的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迟岳钧的眼中,则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轻声自语:“回来了……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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