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疼痛、忍耐与温情的交织中，一天天过去。陆砚深的恢复情况稳步向好，胸腔引流管已被撤除，能在旁人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下床进行短时间活动。虽然动作依旧僵硬迟缓，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隐忍的呼吸和额角的薄汗，但这无疑是康复道路上意义重大的里程碑。
沈星澜的守候依旧无微不至，但细心如她，逐渐察觉到了陆砚深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当他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疼痛和照顾，当他的精力开始有少许盈余可以用于思考时，那种属于商界猎豹的、习惯于掌控全局的锐利感，便开始一点点重新回到他的眼底。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听秦屿汇报公司运营平稳，开始会问及一些具体项目的细节，甚至会让沈星澜将他的平板电脑拿来，浏览一些筛选过的核心报告。尽管医生严令禁止他过度用神，但他显然已经开始尝试重新连接回他熟悉的战场。
而更多的时候，当他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看似放空时，沈星澜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涌动着的暗流。那场突如其来的、几乎夺走他性命也摧毁他们所有幸福规划的车祸，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去。
疑问如同隐匿在冰川下的暗礁，表面平静，实则尖锐。
一个午后，阳光暖融，沈星澜正小心地扶着陆砚深在病房内缓步行走。他走得很慢，大部分重量倚靠在她身上，呼吸因努力而略显粗重。
“警方那边，”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偏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有最终结论了吗？”
沈星澜扶着他的手臂微微一紧。该来的总会来。她扶着他慢慢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为他垫好靠枕，这才迎上他深邃的、带着询问的目光。
“初步认定是意外。”她斟酌着用词，将警方告知的情况复述出来，“肇事司机血液检测排除了酒驾和毒驾。车辆初步检查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机械故障。司机的说法是当时突然头晕，一时操作失误，导致车辆失控冲上了人行道。”
她说完，病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陆砚深靠在沙发里，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墨黑的眼瞳却锐利如鹰隼。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微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头晕？”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在cbd核心区，午后车流平稳的时段，恰好在我和你刚从博物馆出来，即将上车，防备最松懈的那一刻？”
他的分析冷静而精准，瞬间撕开了“意外”那层薄弱的表皮。
沈星澜的心沉了下去。其实，同样的疑虑也一直盘桓在她心头，只是之前全部心神都系于他的生死，无暇深究。此刻被他这样直白地点出，那股不安感瞬间变得清晰而强烈。
“我也觉得……太过巧合。”她低声承认，眉头微蹙，“而且，那辆跑车的型号，我记得性能极佳，刹车系统更是顶尖。即使短暂头晕，一个经验丰富的司机（警方调查显示肇事司机驾龄超过十年）下意识的反踩刹车，也不该完全失效，导致那样决绝的、笔直的冲撞轨迹。”
她的补充，基于客观观察和常识判断，让那份“意外”的结论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陆砚深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赞许。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逻辑依旧清晰，观察力依旧敏锐。
“秦屿那边，”他换了个方向，“有什么发现？”
沈星澜知道他绝不会坐等警方结果，提前询问过秦屿。“秦屿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去查了肇事司机的背景。表面看很干净，普通白领，没有案底，经济状况也正常。但是，”她顿了顿，“他最近三个月，有数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流入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的账户，总金额相当可观。”
“资金流向能追溯吗？”陆砚深立刻追问。
“还在查，对方做得很隐蔽，通过多个空壳公司周转，秦屿说需要时间。”
陆砚深沉默了片刻，眼神幽深，仿佛在消化这些信息，并与之脑海中其他的线索拼图进行连接。
“不是意外。”他最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断定，冰冷的寒意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时机、地点、方式，都太精准了。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尤其是冲着他来的。那决绝的撞击角度，若非他反应快，将星澜推开并试图躲避，后果不堪设想。对方的目的，很可能是要他非死即残！
这个认知让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冷冽起来，牵扯到伤口的隐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会是谁？”沈星澜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商业对手？还是……”她想到了陆氏家族内部那些并不和谐的声音，以及外祖父遗产分配后可能引来的嫉恨。
“都有可能。”陆砚深的眼神锐利如刀，“我接手陆氏后，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星砚’的崛起，也挡了不少人的路。至于沈家那边……”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看向沈星澜，看到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后怕，周身的冷意稍稍收敛。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膝头的手上。他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怕。”他说，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沉稳，“既然他们选择了动手，而不是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竞争，就说明他们已经开始狗急跳墙，或者……感到了恐惧。”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危险，带着属于猎食者的笃定：“只要留下了痕迹，就别想逃脱。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算清楚。”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伤病带来的脆弱，而是重新燃起的、属于陆砚深的、洞悉一切且必将反击的锋芒。
车祸的真相，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深渊，显露出了隐藏的獠牙。而躺在病床上的雄狮，已然苏醒，开始冷静地审视着暗处的敌人。调查的序幕，在这一刻，被正式拉开。康复，不再仅仅是身体的愈合，更是一场关乎尊严、安全与未来反击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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