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死寂。
叶残生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般的胸闷中恢复意识的。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的昏暗，只有头顶岩壁缝隙中透下的几缕惨淡月光，勾勒出一个低矮、压抑的洞穴轮廓。身下是冰冷粗糙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恶臭。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干涩欲裂，发不出任何声音。
“醒了？”一个略带沙哑却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叶残生偏过头，看到泊舟客正靠坐在不远处的岩壁下，手里把玩着那柄小巧的鱼叉，草帽盖在脸上，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他看似悠闲，但叶残生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显然并未放松警惕。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翡翠环礁的追杀、沉船湾的死士、水下暗道的盲螯、气室中的深渊蠕虫……以及，凌无赦决绝投身黑暗的身影！
无赦！
叶残生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瞬间盖过了身体的伤痛。他猛地撑起身子，急切地环顾四周。洞穴不大，除了泊舟客，只有三名伤痕累累、蜷缩在角落昏睡的守礁人，以及躺在另一边、气息微弱如游丝的石长老。
没有凌无赦。
那个清冷如月、坚韧如钢的女子，真的没有跟上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绝望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别找了。”泊舟客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他掀开草帽，露出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残生，“她没跟来。为了引开盲螯和死士，她选择了那条绝路。”
叶残生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泊舟客，充满了质问、愤怒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泊舟客与他对视，眼神复杂，没有回避：“那是她的选择。她救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你。”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几分，“凌姑娘……是个真正的海巡使。”
叶残生颓然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他知道泊舟客说的是事实，但理智无法平息情感的巨浪。那个在磐石岛与他并肩作战、在迷魂涡与他同生共死、一路护他至此的女子，就这么……没了？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指向洞穴外，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出一个询问的手势。
泊舟客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在‘沉船墓场’的边缘。算是暂时甩掉了净海营的杂碎，但这里……也不是什么善地。”
沉船墓场？叶残生心中凛然。他顺着泊舟客示意的方向，望向洞穴入口。洞口被几块巨石半掩着，外面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呜咽声，以及一种更加诡异、如同万千冤魂低语的窸窣声响。
泊舟客站起身，走到洞口，小心地向外窥探了一眼，低声道：“你自己看吧，但别出声。”
叶残生挣扎着爬到洞口，透过石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忘记了悲伤，只剩下毛骨悚然的震撼！
洞穴外，并非海滩，而是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被黑色悬崖环抱的诡异海湾。湾内水色漆黑如墨，水面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无数船只的残骸！从古老的风帆木船到近代的钢铁巨轮，大小不一，年代各异，全都以各种扭曲、破碎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森林。许多船只半沉半浮，露出锈蚀的龙骨和破败的船壳，如同巨兽的尸骸。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恶臭，正是来自这些腐烂的船体和其中可能蕴藏的无尽死亡。
这里，简直就是一片船只的乱葬岗！
“沉船墓场，”泊舟客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翡翠环礁最邪门的地方之一。据说所有在这片海域失踪的船只，最终都会被暗流带到这里。有进无出。”他指了指海湾深处那些更加黑暗的角落，“那里面，据说藏着不少‘好东西’，但也藏着更多要命的东西。净海营的人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进来，但我们也不能久留。”
叶残生收回目光，心脏沉重。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沉船墓场的死寂与压迫感，比明刀明枪的追杀更令人心悸。
他回到洞内，默默运转《归藏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力气。怀中的海巡令和父亲遗书依旧安静，但经历过之前那番异动，他深知这两件东西蕴含的力量与秘密，远非眼前所见。
泊舟客扔给他一个水囊和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凑合吃点，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找个更稳妥的藏身之处。墓场白天也不安全，而且净海营的人很可能在外围布网。”
叶残生默默接过，艰难地吞咽着。食物粗糙难以下咽，却勉强补充着体力。他看了一眼昏迷的石长老和疲惫不堪的守礁人，心中明白，带着这样的累赘，在这片绝地生存，希望渺茫。
然而，就在他准备闭目调息时，怀中的父亲遗书竹简，突然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温热感！这一次，热感并非扩散全身，而是清晰地指向洞穴的某个角落——那面看似与其他岩壁无异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
叶残生心中一动，挣扎着爬过去，用手仔细抚摸那面岩壁。冰冷，粗糙，似乎并无异常。但竹简的温热感却在此处最为强烈。
他示意泊舟客过来。
泊舟客疑惑地看了看岩壁，又看了看叶残生紧握的竹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抽出鱼叉，用叉尖小心翼翼地刮开岩壁上的厚厚苔藓。
随着苔藓剥落，岩壁上，赫然露出了一个模糊的、深深的刻痕！那刻痕的形状……竟然是一个简化的、被波浪环绕的船锚标记！与星槎令、海巡令上的印记，同出一源！
标记下方，还有几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古老字符。
泊舟客凑近仔细辨认，低声念道：“……‘镇……海……伏……波……于此……’后面看不清了。”
镇海伏波？叶残生心中巨震！难道这里，也曾是前朝靖海司的一处秘密据点？父亲遗书指引至此，意欲何为？
绝境之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线索。
但与此同时，洞穴外，那片死寂的沉船墓场深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悠长、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号角声？
泊舟客脸色骤变，猛地直起身，侧耳倾听，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妈的……墓场里的‘东西’……被惊动了！”
新的危机，已然降临。
（第五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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