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面包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轮胎在积雪覆盖的路面上短暂打滑，随即咆哮着冲出了医院大门！冰冷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狠狠劈开车窗缝隙，灌入灼热的车厢！
程野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冰冷的座椅靠背上！后背撞得生疼！他死死攥着座椅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指甲深深嵌进劣质人造革的缝隙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风雪笼罩的街景！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模糊不清的建筑物轮廓上。雪花被狂风卷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地旋转、飞舞，如同无数迷失方向的白色幽灵。街灯在风雪中晕开一团团惨黄的光晕，将疾驰而过的车辆和行人模糊成扭曲晃动的剪影。
快！
再快一点！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大脑皮层！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肺部像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喉咙深处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灼烧得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胸腔里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上。
掌心一片狼藉。深可见肉的伤口边缘翻卷着，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新鲜的血液还在极其缓慢地从裂口深处渗出，沿着掌纹的沟壑蜿蜒流淌，汇聚在掌心最低洼处，形成一小汪粘稠、温热的猩红。几粒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石膏粉末，如同肮脏的雪粒，正深深地、牢牢地嵌在翻卷的皮肉深处，被新鲜的血液浸泡着，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那几粒灰白……那个“欠”字……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车窗外飞逝的、模糊的街景上！那个荒谬绝伦的原因——一杯奶茶——在这一刻，化为一种尖锐到令人窒息的怜惜和一种铺天盖地的、沉重的愧疚，混合着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瞳瞳……等我……等我……”
面包车在风雪中疾驰，如同离弦之箭，无视着湿滑的路面和呼啸的寒风。司机显然也被程野刚才那股近乎疯狂的绝望所震慑，油门几乎踩到了底。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不时轻微打滑，每一次都让程野的心脏骤然停跳！他死死攥着座椅，指节捏得死白，指甲缝里嵌满了人造革的碎屑和凝固的血痂。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和引擎的轰鸣声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程野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紫藤花架下坠落的书包，石膏缝隙里的粉色糖纸，她狂暴的力量，她撕心裂肺的“脏”，她手臂上狰狞的旧疤，石膏内壁刻下的“欠”字，病床上汹涌而出的鲜血……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奶茶”串联起来，构成一幅令人窒息、充满巨大愧疚和绝望的拼图！
“吱嘎——！！！”
刺耳的急刹车声猛地撕裂了车厢内的死寂！巨大的惯性让程野的身体狠狠向前冲去！安全带死死勒进他的肩膀和胸口，带来一阵窒息的剧痛！额头重重撞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乱冒！
“到了！市一院急救中心！”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程野猛地抬起头！顾不上额头的剧痛和勒得生疼的胸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向车窗外！
一栋巨大的、灯火通明的白色建筑矗立在风雪中！刺眼的红色“急诊”灯牌在灰暗的天色下疯狂闪烁！如同地狱的入口！大楼门口，刺眼的蓝红警灯疯狂旋转！几辆救护车正闪烁着同样的灯光，发出尖锐的鸣笛！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门口急促地穿梭！一片混乱而紧迫的景象！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许瞳！许瞳在哪？！”他嘶哑地吼着，一把扯开安全带！动作因为急切而粗暴！安全带卡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进去问分诊台！”司机急促地回答，显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
程野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他滚烫的脸上！瞬间激得他一个哆嗦！但他不管不顾！赤着的双脚狠狠踩在冰冷坚硬、布满冰碴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穿透麻木的脚底，直刺骨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急诊大楼那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冲去！
“砰！”
沉重的玻璃门被他狠狠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温暖干燥、混杂着浓重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的空气，如同粘稠的胶水，瞬间将他包裹！巨大的噪音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孩子的哭闹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呼喊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的呼叫、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所有声音混合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轰鸣！
程野的心脏在巨大的噪音中疯狂擂动！他像一头迷失在钢铁丛林中的困兽，赤着脚，满身泥雪，掌心滴着血，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指示牌！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许瞳！许瞳在哪？！刚送来的！失血性休克！”他嘶哑地吼着，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他冲向最近的分诊台！那里围满了焦急的家属！
“排队！排队！别挤！”一个护士头也不抬地喊道，声音带着疲惫和不耐烦。
“让我过去！求求你！让我过去！她快死了！她快死了——！！！”程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他试图挤开人群！但立刻被愤怒的家属推开！
“神经病啊！排队！”
“滚开！没看到都等着吗？！”
推搡！咒骂！程野被挤得东倒西歪！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顾不上！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分诊台后面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滚动着病人的名字和状态！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疯狂地扫过每一个名字！
没有！
没有许瞳！
“不可能！不可能！她刚送来！救护车！失血性休克！”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猛地转身！如同疯魔般，朝着急诊大厅深处冲去！目光扫过每一个抢救室的门！每一张移动的担架床！
“许瞳！许瞳——！！！”他绝望地呼喊着，声音在嘈杂的大厅里显得如此微弱而无力！
就在这时——
“让开！快让开！紧急手术！！”一声急促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程野猛地回头！
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盖着白色被单的担架车，正从大门方向疾冲而来！车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速度极快！担架车上的人被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只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担架车边缘！纱布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地狱绽放的彼岸花！一滴、一滴……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的血线！
是那只手！
是她的手臂！
那道狰狞的旧疤！那被鲜血浸透的绷带！
“瞳瞳——！！！”程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他猛地朝着担架车冲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
“拦住他！别挡路！”一个高大的男护工厉声喝道，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程野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墙壁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担架车如同离弦之箭，从他眼前疾驰而过！朝着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手术中”大门冲去！
“砰！”
手术室厚重的金属门被猛地撞开！担架车瞬间消失在门后！随即，大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光线！只剩下门上那盏刺眼的、如同鲜血凝固般的红色指示灯，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冷酷地亮着！
“手术中”。
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程野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紧靠着墙壁，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雪和血迹，汹涌地冲刷而下！
他来了！
他追上了！
可是……他还是没能看到她一眼！
她被推进了那扇门！
那扇可能……再也打不开的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宣泄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巨大悲怆！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甜腻气息的味道，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被血腥味和消毒水麻痹的鼻腔！
甜腻……奶香……带着廉价香精的气息……
奶茶？！
程野的呜咽声猛地一滞！心脏骤然停跳！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疯狂地、贪婪地吸着气！试图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是幻觉？！
是绝望中产生的错觉？！
还是……那个该死的“欠”字……又在作祟？！
那股甜腻的气息，若有若无，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缠绕在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之中，固执地、冰冷地提醒着他那个荒谬绝伦的原因！
“不……不……”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逼疯的绝望！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气味！但那甜腻的味道，却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摊开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
掌心深处，那几粒灰白色的石膏碎屑，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肮脏的雪粒，正深深地、牢牢地嵌在翻卷的皮肉里，被新鲜的血液浸泡着，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那个“欠”字……它还在！
它从未离开！
程野死死盯着掌心那几点刺眼的灰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绝望、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如同凝固的鲜血，无声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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