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的晨雾裹着榆树镇，青石板路浸着夜露，泛着温润的水光。轮椅轱辘碾过路面的声响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轻轻挑破了林清沅混沌的睡意。
她睁开眼，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落在床脚，暖得有些不真实。没等坐起身，房门已被轻轻推开，姥爷推着轮椅慢悠悠进来。老人头发雪白梳得齐整，深蓝色棉布衫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挺括，轮椅上放着搪瓷碗，冒着热气的豆浆氤氲出白雾，旁边油纸包着两根金黄酥脆的油条，香气顺着晨雾漫进来，勾得人胃里一阵发暖。
“沅沅，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刚买的，还热乎着。”姥爷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满是温柔。他年轻时是侦察兵，八十多岁依旧脊背挺直，眼神比同龄老人清亮许多，只是双腿不便，常年与轮椅为伴。
林清沅看着姥爷布满皱纹的手，想起他大清早推着轮椅穿梭在晨雾里买早餐的模样，眼眶瞬间就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像揣在怀里的玻璃珠，稍一晃动就要滚出来。可心底有个固执的声音在说：不能哭，不能让姥爷担心。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硬生生把泪水逼回去，扯出浅浅的笑：“姥爷，您怎么又去买了？我自己起来做就行。”
“你这孩子，大夏天捂在被子里，起来做饭还得等半天，我顺路就买了。”姥爷笑着伸手，想摸她的头又怕手凉，悄悄在衣角擦了擦，“快起来，豆浆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清沅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被子是冬天盖的厚款，此刻裹在身上竟不觉得闷热。她没在意，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油条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嘴里裂开，香气四溢。豆浆温热滑过喉咙，熨帖得心里发暖，可这份温暖，却压不住心底蔓延的迷茫——她好像忘了很多事，具体忘了什么又说不清楚，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清沅内心：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场景明明很熟悉，可我像个旁观者，连自己的喜好、习惯都记不清了。我到底丢了多少记忆？
吃过早餐，林清沅说还有些困，又躺回了被窝。她其实不想睡，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整理混乱的思绪。迷迷糊糊间，被子被人猛地揭开，带着热气的风涌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谁家大夏天睡觉盖这么厚的被子？不怕捂出痱子？”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总嗜睡？”
林清沅闭着眼，意识却很清醒，能清晰听见妈妈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出她皱着眉的模样。她想开口回应，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自己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清沅内心：妈妈好像很了解我，可我连她的习惯都快忘了。我是不是很糟糕？
姥爷推着轮椅进来，看到床上熟睡的林清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沅沅，别睡了，起来跟我去买菜。一会儿我几个老朋友过来，我们喝点小酒。”
“饭店里订几个菜，你再做几个拿手的，你姥爷就爱吃你做的菜。”妈妈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快去吧，别让你姥爷等急了，他饭吃到一半指不定又要临时点菜，到时候你照着做就行。”
林清沅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满是迷茫。她看着姥爷，又看了看妈妈，心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我会做饭吗？我什么时候会做饭了？那些所谓的“拿手菜”，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只剩下大片空白。
清沅内心：我根本不会做饭啊……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以前的我很会做饭？这些“过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姥爷看着她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转头对妈妈说：“算了，中午的菜都在饭店订吧，让沅沅再歇会儿。”
妈妈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也行，那我一会儿给饭店打电话。”
林清沅看着妈妈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姥爷，忽然开口：“妈妈，帮我从冰箱里拿一瓶可乐。”
妈妈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厨房。趁着这个空隙，林清沅撑着身子坐起来，凑近姥爷，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忐忑：“姥爷，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姥爷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里带着鼓励。
“我好像……失忆了。”林清沅咬了咬唇，斟酌着词句，“也不是完全失忆，就是大部分记忆都是空白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你懂吗？”
姥爷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懂。”
“您真的懂？”林清沅眼睛一亮，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这段时间，她一直被记忆空白的恐惧笼罩，却不敢跟任何人说，怕被当成异类，没想到姥爷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真懂。”姥爷点点头，眼神里满是了然，“这些年，你哪次不是这样？一次次把重要的记忆弄丢，又一次次慢慢想起来，姥爷都习惯了。”
林清沅愣住了。原来，她不是第一次失忆？可她对此毫无印象。她看着姥爷眼中的心疼与包容，忽然明白，为什么妈妈没有察觉，而姥爷却一清二楚——姥爷一直默默关注着她，把她所有的异常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又开始发热，这次，她没再强忍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温度。
“姥爷，我好害怕。”她哽咽着，声音带着委屈，“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连身边的人和事都觉得陌生。”
姥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递给她，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别哭，都会想起来的，慢慢来，姥爷陪着你。”
清沅内心：有姥爷陪着，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可为什么我会一次次失忆？到底是什么在操控我的记忆？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热烈，蝉鸣也愈发响亮。林清沅在屋里待了一下午，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试图从熟悉的场景和面孔中找回丢失的记忆，可脑海里依旧一片空白。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暑气渐消，她才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一棵沙果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树荫。林清沅从屋里拿出一瓶红酒，没有用酒杯，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红酒的醇香带着一丝微涩，滑过喉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抬头望去，一轮圆月已悄然挂上天空，像一个银盘，洒下清辉。月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凉意。“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念头：月，水月，水月仙子……月的主人不是嫦娥，是水月仙子。
这些念头来得突然又清晰，像是凭空出现的灵感。林清沅心中一动，赶紧起身跑回屋里，翻出纸和笔，把这些想法记下来，生怕下一秒就会忘记。
清沅内心：这些念头是什么？水月仙子……和我有关吗？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喊：“大姐！我回来了！”
是老舅家的弟弟云霄。他手里拎着好几个大袋子，一进门就嚷嚷：“大姐，我给你带好东西了！”
云霄白天回来过一次，看到林清沅蒙头大睡，就知道她心情不好。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平日里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所以他特意去镇上买了很多烟花，想让她开心。
“大姐，走，我给你放烟花！”云霄拉着林清沅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院子里，从袋子里掏出烟花，在地上摆好。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第一朵烟花冲向天空，在月光下炸开，绚烂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院子。紧接着，一朵朵烟花接连绽放，红的、黄的、粉的、紫的，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林清沅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手里端着红酒杯，偶尔喝上一口。月光、烟花、红酒，还有身边热热闹闹的弟弟，让她紧绷的心情渐渐舒缓，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清沅内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如果能一直这样平静快乐，记不起过去好像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
云霄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林清沅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向大门：“大姐，你听，好像有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轻轻推开大门。门外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东西，有新鲜的水果、包装精美的熟食，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看起来琳琅满目，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大姐，这……这看着也太慎人了吧？”云霄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大晚上的，怎么跟摆贡品似的？”
林清沅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被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吸引了。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榆树镇城隍得知小龙女在此，特携榆树镇土地、榆树镇胡黄等五家，前来敬献薄礼……”
“小弟，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说话？”林清沅猛地转头，看向云霄，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说话？没有啊！”云霄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大姐，你别吓我啊！这大晚上的，可别胡思乱想！”
林清沅还想再说什么，可那声音却消失了。看着门外那些像贡品一样的东西，又想到刚才听到的奇怪话语，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拉着云霄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跑：“快，快进屋！把门锁上！”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屋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还不忘反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清沅内心：小龙女？是在说我吗？那些声音是什么？幻觉吗？还是……我的记忆里藏着更离奇的事？
回到屋里，两人都有些惊魂未定。躺在各自的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场景。林清沅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起身，抱着自己的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姥爷的房间。姥爷的房间里，窗户边放着一张单人床，是平时有人来住时用的。她轻轻躺上去，刚盖好被子，就看到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
是云霄，他也抱着自己的被子，一脸讨好地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依赖。
姥爷正躺在炕上，看到两人偷偷摸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妈妈就走了进来，看到两人挤在单人床上，又看了看炕上的姥爷，无奈地问道：“你们俩啥意思？大半夜的，不在自己房间睡觉，跑到你姥爷房间来凑什么热闹？”
“我陪姥爷！”林清沅和云霄异口同声地说道，说完，两人又对视一眼，傻傻地笑了起来。
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道：“行了行了，挤着睡吧，别吵你姥爷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林清沅和云霄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虽然挤，却莫名地感到安心。不久，林清沅看向弟弟时，云霄这个心大的弟弟早已经睡着了。她悄悄抱着被子躺在姥爷身边，闻着姥爷身上熟悉的皂角味，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清沅内心：有家人在身边，再害怕也会安心。不管那些奇怪的声音和贡品是什么，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院门外，一道身影悄然出现。那人身穿粗布衣衫，赤着双脚，正是赤脚大仙。他站在门口，挥手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院子，淡金色的光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不远处，一群形态各异的身影正朝着院子的方向赶来，有身着官服的城隍、土地，有毛茸茸的胡黄二仙，还有各种山神、河神、路桥神，甚至还有一些游荡的野鬼，都想前来给“小龙女”敬献薄礼，攀附关系。可他们刚靠近院子，就被赤脚大仙布下的屏障挡住，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赤脚大仙面无表情地挥手，将这些仙神野鬼一一挡回，不让他们打扰院子里的安宁。
赤脚大仙内心：真神有令，守护林清沅周全。这些闲杂仙鬼，休得惊扰她的凡俗生活。
就在赤脚大仙忙碌之际，四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远处的天空中，缓缓降落。为首的男子身着白衣，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正是禹珩。他身边跟着一位红衣男子，笑容爽朗，眼神炽热，是飓风。旁边还有一位身着黑衣、气质清冷的男子，是萧乾，以及一位容貌秀丽、温柔婉约的女子，是馨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没想到，仅仅一句诗，就让她的灵力开始复苏了。”飓风看着院子里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刚才那一阵灵力波动，竟然引来了榆树镇的众仙神，倒是有些意外。”
“紫阳，你已经尽力了。”萧乾看向一旁的紫阳，语气平静地说道。
紫阳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只是没想到，水晶龙珠的力量如此强大，即便被封印，依旧能不断输送记忆碎片给她。她的神魂与龙珠相连，根本无法彻底隔断。”
“水晶龙珠是水灵的本源，毁不得，一旦销毁，清沅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禹珩开口，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它一旦转动，就会不停地输送记忆碎片，这样下去，她的神魂会因记忆混乱而受损。”
“那就只能删除一些记忆点了。”萧乾沉吟道，“保留她的生活常识，删除那些过于复杂的仙族记忆、身份纠葛，这样既能让她正常生活，也能避免她因为记忆混乱而受到伤害。”
“你们就不能对我的水妹妹温柔一点吗？”飓风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删除记忆也就罢了，连生活常识都想克扣？万一她忘了怎么照顾自己怎么办？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凡人，经不起折腾。”
“飓风哥，我明白了。”紫阳看向飓风，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由你来负责删除记忆吧，你对她最为了解，也能把握好分寸，不会伤了她的神魂。”
赤脚大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四位真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最高身份，是禹珩当年化身人皇大禹时的分身，可禹珩一直没有公开承认他的身份。如果仅仅以赤脚大仙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介散仙，身份卑微，根本没资格与这些真神并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禹珩忽然开口：“赤脚大仙，过来。”
赤脚大仙心中一凛，连忙走上前，垂首待命。
“赤脚大仙，乃是我当年化身人皇大禹时的分身。”禹珩看着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王者的威严，“今日起，恢复你人皇分身的身份，专职守护林清沅。”
“紫阳，是时候让三界知道赤脚大仙的真实身份是人皇大禹了。”萧乾接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同。
“哥，我明白了。”紫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抬手挥出一道金光，将这道旨意传遍三界。
赤脚大仙闻言，心中激动不已，浑身微微颤抖，连忙上前一步，想要行礼：“属下……”
“不必多礼。”飓风连忙拦住他，笑着说道，“我们四元素本就情同手足，无需讲究这些虚礼。以后清沅就交给你了，务必护她周全。”
禹珩看了赤脚大仙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护她一世安稳，不得让仙族之事惊扰她。”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带着王者独有的冷漠与孤傲。
“你别在意，他平时就是这么冷冰冰的样子，心里还是很关心大家的。”飓风笑着对赤脚大仙解释道，说完，也带着馨月和萧乾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院子外，只剩下赤脚大仙一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又看了看院子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禹珩有一天会公开承认他的身份，更没想到，自己会被委以守护林清沅的重任。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赤脚大仙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转过身，静静地守在院门外，像一尊守护神，默默守护着院子里熟睡的人，隔绝了三界所有的纷扰。
院子里，林清沅依偎在姥爷身边，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了迷茫与恐惧，只有温暖的月光和熟悉的亲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如此特殊，更不知道，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守护神正在门外默默守护着她，有四位真神为了她的安稳，在夜色中悄然布局。
她只知道，在这个充满亲情温暖的小院里，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而那些丢失的记忆，那些与水晶龙珠、与仙族相关的过往，或许正在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她在合适的时机，重新唤醒。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小院，蝉鸣渐歇，夜色静谧。属于林清沅的凡俗生活，在亲情与守护的双重庇护下，正悄然延续着，平和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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