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通道并非全然死寂。水滴敲击岩石的脆响,不知名虫豸在角落窸窣爬行,还有自身压抑的呼吸与心跳,构成了一片封闭空间内独有的音律。
空气带着陈腐的土腥气,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流通,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陈青走得很慢。左肩的伤势在千丝老人那浩瀚意念的冲刷下,玄冥掌毒虽未根除,却已被化解了七七八八,残余的寒意与郁结不再构成致命威胁,只是动作间依旧牵扯着隐痛。
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消化脑海中那磅礴的传承信息,以及适应身体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上。
《千缠丝》的真意,如同在他脑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过往的修炼,他依循秘籍文字,摸索着如何将真气凝聚成丝,如何操控其缠绕、牵引,更多是停留在“形”与“技”的层面。
而此刻,千丝老人以自身骸骨为引,灌注给他的,是“神”,是“意”,是这门功法运转的本质。
“气丝无形,念动则生,心御则变。”
这十二个字,反复在他心间回响。
他不再仅仅是将真气看作一股能量去强行塑形、驱策,而是开始尝试以自己的“神”——也就是精神力、意念,去引导,去沟通,让真气如同自身意念的延伸,自然而然地化作无形之丝,随心动而流转。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他一边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边分心二用,尝试着运转新的法门。起初依旧生涩,意念与真气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难以完美同步。
但他耐心十足,如同雕琢璞玉,一点点调整着呼吸、心念与真气波动之间的频率。
渐渐地,他指间萦绕的那缕真气细丝,开始变得不同。
它不再仅仅是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弱气流,而是带上了一种灵动的“意蕴”。无需刻意维持,只要他心念所至,气丝便自然凝聚,如臂指使。
延伸的范围也悄然突破了一尺的界限,达到了一尺五寸左右,并且更加凝练,更加坚韧。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气丝末端接触到的物体纹理——岩石的粗糙、苔藓的湿滑、甚至是空气中尘埃的拂过。
这不是触觉,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反馈,如同盲人用手杖探路,虽不清晰,却提供了宝贵的信息。
“神念御丝……”陈青心中明悟,这才是《千缠丝》真正的入门。之前的他,不过是摸到了门槛罢了。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蜿蜒向下,坡度平缓。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怀中的干粮所剩无几,清水也快见底。但他心中并无慌乱,千丝老人既留此路,必有生机。
就在他感觉通道前方似乎传来一丝与之前不同的、微弱的空气流动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机括弹动的锐响刺破黑暗,数点寒星从前方拐角处的石壁缝隙中激射而出,直取他的面门、胸腹要害!速度快得惊人,带起的劲风显示出强大的穿透力!
陷阱!
陈青心中警兆狂鸣!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倒,几乎同时,一直萦绕在指间的那缕气丝随心而动,不再是简单的缠绕或牵引,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
在空中急速穿梭、交织,瞬间在他身前尺许处布下了一张稀疏却极具韧性的无形气网!
“噗!噗!噗!”
寒星射入气网,并非被直接挡住,而是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胶质中,速度骤减,轨迹也被微微带偏!那是数支淬毒的短小弩箭!
虽然气网无法完全阻挡弩箭,但这瞬间的迟滞与偏转,为陈青争取到了宝贵的闪避时间!
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借着后仰之势向侧方翻滚,三支弩箭擦着他的衣角射入身后的石壁,发出“笃笃”的闷响,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险之又险!
陈青单膝跪地,剧烈喘息,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若非刚刚领悟了“神念御丝”的奥妙,以气丝构建防御网迟滞了弩箭,刚才那一下,他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弩箭射出的方向,那里似乎是一个人工设置的机关。千丝老人留下传承,却也设下了考验?还是说,这通道后来被其他人动过手脚?
他更加警惕,将真气感知提升到极限,小心翼翼地绕过机关触发点,继续前行。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入,空气中那股陈腐气息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草木的清新。
出口近了!
陈青精神一振,但脚步却更加轻缓。他贴着石壁,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光线越来越亮,最终,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了大半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外是正常的山林景象,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点,鸟鸣虫唱依稀可闻。
他并未立刻出去,而是隐匿在洞口阴影处,将神念附着在气丝之上,如同无形的触角,悄无声息地探出洞外,感知着周围的情况。
气丝拂过沾着晨露的草叶,掠过粗糙的树皮,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十丈,二十丈……
突然,气丝的末端传来了一丝异样的震动!那是一种有节奏的、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交谈声!
“……那小子肯定还在涧里,中了头儿的玄冥掌,又进了落魂涧,不死也残!”
“妈的,守了三天了,连个鬼影都没见!不会被瘴气毒死了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教主对《千缠丝》和玄字令志在必得!再守两天,不行就进去搜!”
是幽冥教的人!他们果然没走,还在出口附近守着!听声音,至少有两人,距离洞口大约三十丈左右,隐藏在林木之中。
陈青眼神一冷,缓缓收回了气丝。对方有备而来,而且似乎增派了人手。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他退回通道深处,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一边嚼着最后一点干粮,一边飞速思考着对策。
对方守株待兔,自己伤势未愈,实力虽有提升,但对方人数占优,且可能有通脉境甚至更强的好手。正面对抗,胜算渺茫。
必须智取。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柄淬毒的幽魂刃上,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形。
夜幕,很快降临。
山林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唯有月光勉强透过层叠的树冠,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两名幽冥教徒依旧潜伏在预定位置,不敢有丝毫松懈,但连续数日的守候,难免让人精神疲惫。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低声道:“我去旁边放个水,你盯着点。”
另一人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名教徒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他解开裤带,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全然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上方的一根横伸的树枝上,一道如同融入了夜色的人影,正悄然倒悬而下。
陈青!他利用千缠丝气丝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树,在此已潜伏多时!
就在那教徒放松警惕的刹那,陈青动了!他如同捕食的夜枭,身形疾坠而下,右手幽魂刃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精准无比地抹向了对方的咽喉!
那教徒只觉颈后一凉,想要惊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汩汩涌出,身体软软倒地。
一击必杀!
陈青落地无声,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他深吸一口气,将神念与气丝催动到极致,数缕无形气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暗夜精灵,向另一个留守教徒的方向蔓延而去。
这一次,气丝的目标,并非攻击,而是模仿!
气丝轻柔地拂过草丛,发出类似脚步的“沙沙”声;缠绕上细小的树枝,轻轻折断,发出“咔嚓”轻响;甚至模拟出低沉的、仿佛压抑着痛苦的咳嗽声……
三十丈外,那名留守的教徒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兵刃,低喝道:“老六?是你吗?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只有那诡异的、断断续续的声响从黑暗中的不同方向传来,仿佛有人在那里痛苦挣扎,又像是野兽在潜行。
教徒头皮有些发麻,这荒山野岭,落魂涧旁,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过去查看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精神高度紧张。
而就在他离开潜伏位置,注意力被吸引开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原先位置侧后方的阴影中暴射而出!正是陈青!他利用气丝制造声响调虎离山,自身早已借助黑暗和地形迂回包抄了过来!
“死!”
幽魂刃划破夜色,直刺后心!
那教徒惊觉上当,骇然转身格挡,却已是慢了半拍!
“噗!”
刃尖透胸而过。
第二名教徒,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缓缓倒地。
陈青拔出短刃,在其衣物上擦净血迹,剧烈地喘息着。连续两次精准袭杀,对精神力和真气的消耗极大。
他不敢停留,迅速在两具尸体上搜索一番,找到了一些散碎银两、干粮和一瓶通用的解毒丹,毫不犹豫地收起。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正是与陵城相反,通往更北方群山深处的路径。
他没有回头,身形一动,便如同狸猫般投入了密林深处,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在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上,唯有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落魂涧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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