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堡外集的那道坍塌土墙,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身后那片污浊混乱的棚户区所带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喧嚣与危险,瞬间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原始的死寂与荒凉所取代。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颜色——头顶高远得令人心悸的、苍白中泛着灰蓝的天空,以及脚下无限延伸的、由沙砾、碎石和龟裂盐碱地构成的苍黄大地。
风是这里永恒的主人。它不像堡外集那样带着各种异味,而是纯粹的、凛冽的、裹挟着细沙和碎石的干冷气流,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刮过裸露的岩石,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这便是“葬风原”之名的由来——连风似乎都要在此地被埋葬,化为无尽的哀嚎。
阳光毒辣,毫无遮蔽地倾泻下来,将地面炙烤得滚烫,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视线所及,除了零星几丛紧贴地面、颜色枯黄带刺的“沙棘草”,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陈青走在前面,步履沉稳,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地,又迅速被流沙填平足迹。他刻意控制着速度,确保身后的小舟能够跟上。
通脉境的修为让他对环境的耐受力远超常人,但长时间暴露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依旧需要消耗真气抵御风沙和维持水分。
小舟的状况要糟糕得多。他修为低微,身体本就因邪气侵蚀而虚弱,此刻在烈阳和风沙的双重折磨下,早已是气喘吁吁,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那身稍显宽大的皮甲此刻成了负担,闷热不堪,但他不敢脱下,只能咬牙硬撑着,紧紧跟在陈青身后,生怕被落下一步。
陈青偶尔会停下,凭借神念和对地形地势的敏锐感知,寻找背风的岩石稍作休整,分给小舟一点清水。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生存的残酷,需要亲身去体会和适应。
“还有多远?”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小舟靠在滚烫的岩石上,声音沙哑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畏惧。
陈青展开那张羊皮地图,目光落在西北方向。地图绘制得极其简陋,只有几个大致的地标和那条指向骷髅头的曲折线路。
“按照地图和你的描述,那片古堡遗迹应该在葬风原的边缘,靠近‘鬼哭岭’一带。”
陈青指了指远方那片在热浪中显得模糊扭曲的、如同狰狞獠牙般的山峦轮廓,“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要两到三天。”
“两三天……”小舟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感觉自己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撑不住的时候,告诉我。陈青收起地图,语气平淡,“我会渡真气给你。”
小舟愣了一下,看着陈青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救了他又带着他踏入绝境的男人,冷酷、强大,却又在某些时候,流露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可靠。
休整片刻,两人继续上路。
越是深入,环境越发恶劣。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流沙区,稍有不慎便会陷落。陈青不得不将神念更多地用于探查脚下,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巨大的、不知是何种生物的惨白骨架半埋在沙土中,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傍晚时分,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戈壁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炙热如烤炉,太阳一落山,寒气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刺入骨髓。风势也似乎更大了,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他们找到一处巨大的、如同卧牛般的风蚀岩下避风。
陈青升起一小堆篝火,用的是沿途收集的、极其耐烧的枯死沙棘根茎。火焰跳动,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无法完全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冷。
小舟蜷缩在火堆旁,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陈青递给他一块干硬的肉脯和最后一点清水。
“省着点喝,明天需要寻找水源。”陈青说道。他的水囊也所剩不多。在葬风原,水源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小舟默默接过,小口地咀嚼着,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沉默良久,小舟忽然低声问道,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那个地方那么危险,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
陈青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溅起。
我有我的理由。他没有看小舟,声音平静,幽冥教,也是我的敌人。
小舟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陈青。他原以为陈青只是顺手救他,或者另有所图,却没想到对方与幽冥教也有仇怨。
他们……很可怕。小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我听到的那些话,看到的那些碎片……他们好像在进行很古老、很邪恶的仪式,要召唤什么东西……那个黑盒子,一定是关键!”
陈青目光微动,看向小舟:“除了地图和指引,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关于那个‘圣坛’内部,或者幽冥教具体计划的更清晰的信息?”
小舟努力回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很模糊……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很多穿着黑袍的人……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好像是……血?
还有很多……很多惨叫的声音……”他抱住头,身体颤抖起来,“不行,一想头就好痛……”
陈青不再追问。看来小舟脑中的信息有限,且被施加了某种保护或干扰。真正的秘密,恐怕只有到达那处古堡遗迹才能揭晓。
他示意小舟休息,自己则负责守夜。
夜色深沉,戈壁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银河如同一条发光的巨带横亘天际,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令人心寒。
风声是唯一的旋律,时高时低,如同亡魂的永夜合唱。
陈青盘膝坐在火堆旁,一边守夜,一边默默运转功法。在这极端环境下修炼,虽然艰苦,但对真气的凝练和意志的磨砺,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千缠丝》的“神念御丝”之妙,在对抗无处不在的风压和感知细微动静时,有了更深的体会。
后半夜,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陈青猛地睁开眼,神念如同无形的网撒向四周。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沙砾被踩压的声音,从好几个方向传来,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们栖身的岩石合围。
不是人。脚步轻盈,带着一种野性的敏捷。
是戈壁狼?还是葬风原特有的其他掠食者?
他轻轻踢醒了熟睡中的小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舟瞬间清醒,看到陈青凝重的神色,吓得缩成一团。
陈青站起身,幽魂刃滑入手中,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岩石外的黑暗。篝火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沙沙声越来越近,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幽绿色的、充满饥饿与贪婪的眼睛。
足足有七八双之多!
它们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在篝火光圈的边缘显露出身形。
那是一种体型比普通沙狼更加瘦长、毛色灰黄、与戈壁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野兽——风蚀鬣狗!它们以腐肉为食,但更擅长围攻活物,性情狡诈凶残,是葬风原外围常见的猎手。
显然,它们被篝火和活人的气息吸引而来。
为首的一头风蚀鬣狗体型格外壮硕,龇着惨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威吓声。
陈青眼神冰冷,体内真气悄然流转。他并不畏惧这些畜生,但在此地被缠住,消耗体力,绝非明智之举。
就在那头鬣狗首领作势欲扑的瞬间,陈青动了!
他没有冲向兽群,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绕到岩石侧面,目标直指侧翼一头稍显落单的鬣狗!同时,左手屈指连弹,数枚铁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另外几头试图扑上来的鬣狗,精准地打在它们探出的爪子和鼻吻上!
嗷呜!
被攻击的鬣狗吃痛,发出惊怒的嚎叫,攻势一缓。
而陈青已如闪电般贴近了那头落单的鬣狗,幽魂刃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刃尖精准地刺入其眼眶,直贯脑髓!那鬣狗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倒在地。
一击毙命!
陈青毫不停留,脚下步伐变幻,借助岩石的掩护,身形在兽群外围急速游走。他并不恋战,每一次出手都迅若雷霆,目标明确,专攻鬣狗的眼睛、咽喉等脆弱部位。
幽魂刃在他手中如同死神的请柬,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花和一声短促的哀嚎。
千缠丝的气丝也在暗中发挥作用,时而缠绕鬣狗四肢使其失衡,时而干扰其扑击方向。
在神念的辅助下,陈青总能提前预判这些畜生的攻击路线,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却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爪牙,并予以致命反击。
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已有三头风蚀鬣狗倒在了血泊中。
剩余的鬣狗被这狠辣果决的手段和同伴的死亡震慑,凶性虽在,却已心生怯意,围着岩石低吼徘徊,不敢再轻易上前。
那头鬣狗首领死死盯着陈青,幽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残忍与一丝忌惮。它低吼了几声,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它不甘地嘶嚎一声,带着剩下的鬣狗,缓缓退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气。
陈青持刃而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缩在岩石下、脸色惨白的小舟。
收拾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浓重的血腥味,在这葬风原的夜里,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小舟看着陈青那在微弱火光映照下、如同磐石般坚定的身影,心中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与依赖的复杂情感。
他挣扎着爬起来,跟着陈青,再次踏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风沙之中。
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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