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襄,联军死地,绝望深渊
当关于秦地“望风而降”、“免税分薯”,尤其是晋商们如何“识时务”地迅速转向、开始为大晟新朝“效力”的消息,通过各种破碎的渠道,最终传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二王联军营地时,所带来的打击,比之前任何一次军事失利都要沉重,都要诛心。
马铮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奄奄。连日呕血和绝望的煎熬,已彻底击垮了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关陇霸主。当亲信将领用颤抖的声音,禀报那些他曾倚为财源、甚至部分军需也赖其周转的晋商巨贾们,如何“慷慨”借贷钱粮(虽被婉拒)、献上商路图册、推荐子弟“效力”新朝时,马铮原本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一口血都呕不出来了。他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指向西北方向——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最终,那手无力地垂落,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与空洞。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信念被连根拔起、所有倚仗被证明皆为虚幻后的彻底虚无。他毕生奋斗,割据称王,在那些商人眼中,或许从来就只是一场可以随时下注、也可以随时撤资的生意。如今,生意换了东家,他们便毫不犹豫地整理账簿,准备为新的主顾服务了。
楚王刘标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本就因荆襄世家的“背叛”和武装被缴而心力交瘁,晋商倒向大晟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把自己关在帐中,不许任何人打扰,只偶尔传出一两声压抑至极、似哭似笑的呜咽。
“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古人诚不我欺!哈哈……哈哈哈!”刘标对着空气嘶哑地低语,状若疯癫,“本王与马铮,竟不如几车番薯、几句空口许诺的免税之言!这些蠹虫!这些墙头草!他们眼里只有钱,只有利!何曾有过半分忠义!”
然而,愤怒与咒骂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营中粮草将尽,饮水开始控制,伤兵哀鸿遍野,士卒眼神麻木,军官也大多失去了统御的意志。外围是铁壁合围的大晟军和虎视眈眈的“新附”世家武装,内部是濒临崩溃的人心。曾经割据一方的梦想,如今看来是何等可笑。他们不仅输给了大晟的刀锋,更输给了人心向背,输给了那套他们无法理解、却似乎更能抓住人心根本的“新朝仁政”与利益捆绑。
绝望,如同最浓稠的墨汁,浸透了联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逃亡已经不可能,抵抗毫无意义,甚至连“体面的结束”都成了一种奢望。他们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历史的树脂缓慢而无可逆转地包裹、凝固。
秦地,晋商棋局,精明落子
与荆襄死地的绝望截然相反,秦地的气氛正在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在初步试探得到朝廷的谨慎回应后,晋商们的行动变得更加大胆和系统。他们深知,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在新朝根基未稳、百废待兴之际展现价值,所能获得的回报将是最大的。
以长安、洛阳(此时已在大晟控制下)等地为中心,几个最大的晋商联盟开始暗中串联。他们不再满足于零散的“贡献”,而是试图整合资源,提出更具建设性的方案。
由一位德高望重、家族主要经营票号与盐业的老晋商牵头,一份措辞恭谨、条理清晰的“陈情兼献策书”被秘密递送到了高顺的案头,并很快通过特殊渠道,副本直送京都秘书处。
书中首先极力颂扬皇帝陛下平定祸乱、拯民水火的“不世之功”与“旷古仁政”,表达晋商群体“感念天恩,愿附骥尾”的“赤诚”。随即,话锋一转,切入实质:
其一,“助流通,平市价”。他们提议,由几家大晋商联合,动用其遍布关陇、蜀中、乃至中原的仓储和运输网络,协助朝廷将北地相对充裕的粮食、布匹、食盐等物资,以成本价加微薄管理费的方式,快速调运至秦地新附各州县,特别是那些遭受战火较重、恢复困难的地区,以“实际行动体现陛下仁心,迅速稳定民生,杜绝奸商趁乱抬价”。
其二,“献陋技,兴百工”。他们表示,晋商中不乏世代经营矿冶、纺织、陶瓷、酿酒等业的家族,掌握一些独特的工艺配方和管理经验。愿意“毫无保留”地献出部分“粗浅技艺”,并可以派出熟练工匠,协助朝廷考察秦地资源,选址筹建官营或“官督商办”的工坊,以期“早日恢复生产,充盈国库,惠及地方”。
其三,“通有无,纳赋税”。他们承诺,一旦商路完全畅通,将严格按照朝廷即将颁布的新商税法(三十税一)主动、足额缴纳赋税,并愿意充当试点,协助官府建立和完善商业登记、货物稽查、税收征管的新体系,甚至可以为初期税收提供“担保”或“垫付”,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其四,“荐愚钝,效犬马”。再次强调,家族中有众多子弟精通算术、文书、仓储管理、甚至初步的格物之学,绝非只会钻营之辈,愿接受朝廷任何考核与派遣,从最基层的吏员做起,为推行新政、管理地方贡献“绵薄之力”。
这份“献策书”,可谓将商人的精明、务实与生存智慧发挥到了极致。它避开了敏感的政治站队和武装问题,紧紧围绕“经济”和“治理”这两个新朝必然关心的核心,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并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渠道、技术、人力、甚至垫付税款)来换取未来的政策优惠、经营特权和新朝体制内的合法地位与安全感。他们赌的,是新朝皇帝的目光长远,需要他们来活化经济、巩固统治,而非简单地将他们当作肥羊宰杀。
京都,皇城深处,帝王嗤笑
当这份经过陆明远整理、标注了重点的“晋商献策书”副本,连同高顺关于秦地局势及晋商动向的详细奏报,一同摆在李清风的御案上时,已是数日之后。
李清风斜靠在铺着软垫的龙椅上,指尖轻轻敲打着光润的紫檀木扶手,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晋商的“表演”。起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看到那些“感念天恩”、“赤诚附骥”、“献技效忠”的肉麻词句,以及后面条分缕析、充满算计的“献策”时,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清晰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嗤……”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响起。
侍立一旁的陆明远微微抬眼,看到皇帝陛下脸上那混合着了然、讽刺与一丝玩味的笑容,心中了然。他知道,这些晋商自以为高明、甚至带点自我感动的“效忠”与“献策”,在陛下眼中,恐怕如同稚子舞剑,套路清晰,意图分明。
“写得倒是花团锦簇,算盘打得也是噼啪响。”李清风将文书随手丢在案上,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什么‘感念天恩’、‘赤诚附骥’,无非是看清了马铮再无翻身之日,我大晟根基已固,急着找张新饭票罢了。献渠道、献技术、献策出力……无非是想在新朝的经济格局里,预先占个好位置,拿现在的一点付出,换将来更大的垄断和特权。”
他转过头,看向陆明远,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明远,你说,这些商人,可恨吗?”
陆明远谨慎地答道:“陛下,商人重利,古今皆然。其行为虽不乏投机,但于稳定秦地、恢复经济,确有其用。且其主动献策,姿态已摆出,朝廷或可因势利导。”
“因势利导?没错。”李清风点了点头,脸上讥诮之色稍敛,转为一种冰冷的清醒,“他们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懂得下注。这点,比那些死抱着土地和坞堡不放、非要撞得头破血流的世家蠢货强。朕也需要这样的‘聪明人’来干活,来把死水搅活,来给国库添砖加瓦。”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影挺拔:“但是,明远,你要记住,也替朕告诉下面办事的人记住——可以用其智,用其力,用其财,但绝不可被其裹挟,更不能让其以为,这天下离了他们就不转!他们的‘忠’,是建立在‘利’上的,今天能背叛马铮投靠朕,明天若有大过此利者,未尝不会故技重施。”
“所以,他们的献策,可以酌情采纳,尤其是稳定物价、恢复流通、兴办工坊这些,确实于国于民有利。但主导权,必须牢牢握在朝廷手里!工坊可以官督商办,但核心技术和资源必须国有;商路可以利用他们的网络,但关税权和监管权必须独立;他们的人可以用,但要分散打乱,置于严格的监察和考核之下,更要大力培养我们自己的商事人才!”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朕许他们发财,甚至许他们一定程度上的风光,但他们必须明白,他们的财富和地位,是朕给的,是依附于大晟这棵大树而生的藤蔓!树在,藤蔓才能青翠;若想反客为主,或者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朕能让他们富贵,也能让他们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陆明远深深躬身:“陛下圣明,臣谨记。”
李清风摆摆手,不再看那封“献策书”,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杂音。“告诉高顺,还有荀岳、钱广他们,原则就按朕刚才说的办。具体条款,让他们去扯皮。底线守住了,细节上不妨给点甜头。至于那些还在荆襄等死的二王……”他嘴角再次浮现那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和这些精明的商人,正好是这新旧时代交替的绝妙注脚。一个死于不合时宜的‘野心’与‘固执’,一个生于恰到好处的‘算计’与‘顺从’。这天下,终究是务实者的天下,更是……朕的天下。”
御书房重归寂静,只有香炉青烟袅袅。遥远的南方,困兽犹斗,垂死挣扎;西方的秦地,算计落子,悄然转向;而京都的中心,帝王的目光已穿越眼前的纷扰,投向了更遥远的、一统之后的治理与开拓。晋商的“聪明”,在他的棋盘上,也不过是一枚可以动用、也需要警惕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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