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淬毒的乌黑细针没入墙壁的轻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街道上剑拔弩张又暗含谈判可能的微妙平衡。
窗口处黑影一闪而逝，但陈默的秩序感知早已如同无形的罗网撒开，牢牢锁定了那缕迅速远遁、刻意收敛却难掩阴冷腥甜气息的灵力波动——与荒原遗迹中“剥夺”力量的腐朽死寂不同，这气息更偏向于一种活性的、充满恶意的毒素与隐匿法则的混合。
“不是天剑宗的人。”苏柒柒瞬间做出判断，冰魄剑指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寒气引而不发。她常年与邪魔歪道打交道，对这类阴毒手段的气息并不陌生。
厉寒舟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奉命带队前来，虽知此行可能不简单，但绝未料到竟有第三方潜伏在侧，甚至在自己眼皮底下发动了如此阴险的偷袭！这不仅是打他的脸，更可能将天剑宗拖入不可预知的麻烦。
“追！”厉寒舟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字。他带来的两名筑基巅峰弟子立刻领命，身化剑光，就要扑向那酒楼。
“慢着。”陈默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厉寒舟霍然转头看他，眼中剑意吞吐：“陈道友这是何意？莫非与那偷袭者……”他话未说完，但怀疑之意明显。
陈默嗤笑一声：“厉执事，动动脑子。若是我的人，会在我跟你谈交易、眼看就要谈成的关键时刻动手？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对方明显是想搅局，最好能借你的手把我干掉，或者挑起我们和你天剑宗不死不休的冲突，他好渔翁得利。”
厉寒舟并非蠢人，刚才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潜在的失职之怒冲昏了头，此刻稍一冷静，便知陈默所言极有可能。对方偷袭的时机太巧了，正是自己心神震动、陈默看似放松的刹那，而且用的还是修真界颇为忌讳的阴毒暗器，绝非正道所为。
“那依陈道友之见？”厉寒舟按下心中火气，沉声问道。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开始征求这个年轻人的意见。
“你的人追不上的。”陈默摇摇头，目光扫过酒楼二楼那个空洞的窗口，“对方精于隐匿和遁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此刻恐怕早已不在镇内，或者混入了某处人群。盲目去追，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落入对方预设的陷阱。”
他顿了顿，看向厉寒舟：“更何况，厉执事，你现在最该关心的，不是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而是你自己的处境，以及……如何完成你的任务，同时保住自己的前途，甚至……剑道未来。”
陈默的话像一根针，再次精准地刺中了厉寒舟的软肋。他握剑的手微微一颤。前途？此次任务若搞砸，不仅无功，还可能因“纵容邪道”、“失察被第三方利用”而受罚。剑道未来？那三处隐患如同附骨之疽……
“你想怎样？”厉寒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挣扎。
“很简单。”陈默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立刻释放我的人，撤销对清风镇的封锁。这是诚意。”
厉寒舟沉默片刻，对身旁一名弟子点了点头。那名弟子立刻掏出一枚传讯玉符，低声说了几句。很快，铁匠铺方向传来一阵喧哗，王大锤的几个小弟骂骂咧咧但中气十足地走了出来，显然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街道两侧那些隐晦的封锁气息也开始悄然退去，镇民们虽然依旧不敢出门，但那种凝滞的压抑感消散了不少。
王大锤见状，松了口气，重锤稍稍放下。
“第二，”陈默伸出第二根手指，“我要知道，天剑宗关于我，以及关于柒柒的‘调查令’，具体内容是什么？是谁推动的？除了你们执剑堂，还有谁知道，或者……在关注此事？”
厉寒舟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泄露宗门情报的后果。但看着陈默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剑脉的暗伤……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关于苏师妹的调查令，是由内门‘静思堂’一位长老发起，理由是有新的线索表明当年‘冰魄玄晶’失窃可能与内门某位弟子有关，需苏师妹回山对质。此事……宗主默许，但并未明令强制，交由我执剑堂酌情处理。”
静思堂？苏柒柒眼中寒光一闪。那是负责弟子心性考核、偶尔也处理内部争议的地方。发起调查的长老……会是谁？当年陷害她的人，势力已经延伸到静思堂了？还是说，真的有了转机？
“至于陈道友你……”厉寒舟看向陈默，语气复杂，“关于‘诡异传承’的线报，最初来源不明，但经由外门执事上报后，引起了戒律堂的注意。戒律堂认为此事可能涉及‘禁忌传承扩散’，危害宗门辖地稳定，故转交我执剑堂处理。命令是……查明真相，若确为邪道，可便宜行事，必要时……清除隐患。”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有些艰难。
“戒律堂？清除隐患？”陈默玩味地重复着，“看来，有人很希望我消失啊。来源不明的线报……呵。”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源血教”或者相关势力的影子。他们察觉到了清风镇的异常，自己可能干扰了他们的计划（比如“归墟计划”需要的稳定环境或资源），于是想借天剑宗这把“正道之刀”来除掉自己这个变数，一石二鸟。
“第三，”陈默伸出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根，“我要你回去后，提交的报告里，写明以下几点：一、陈默等人功法虽奇，但根基扎实，灵力纯净，未发现修炼邪功、血祭等邪恶迹象，所谓‘诡异传承’或为独特机缘所得。二、清风镇居民修为提升，多因陈默提供正统辅助资源及自身努力，镇内秩序井然，未见混乱。三、遭遇不明身份第三方偷袭，疑有外部势力意图搅乱本地局势，嫁祸天剑宗，需提高警惕。四、苏柒柒之事，情况复杂，牵涉旧案，建议暂缓强制带回，以免激化矛盾，待内情更明后再行定夺。”
陈默每说一条，厉寒舟的脸色就变化一下。这份报告，几乎是将陈默等人完全摘除“邪道”嫌疑，并将矛头指向了不明的外部势力，同时为苏柒柒争取了时间。这需要他承担相当大的责任和风险。
“当然，作为交换，”陈默看着厉寒舟的眼睛，“我可以在你们离开前，先为你初步诊断，并给你一个缓解剑脉隐患的‘方子’。你若信我，回去尝试，有效之后，我们再谈进一步的‘根治’合作。如何？”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也是一个将厉寒舟个人利益与陈默暂时绑定的策略。
厉寒舟沉默了许久。街道上只剩下风声，以及远处铁匠铺隐约传来的、他手下弟子解除警戒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苏柒柒、虎视眈眈的王大锤、警惕的黑煞和神情紧张但坚定的李芊芊，最后落在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陈默身上。
这个年轻人，太不简单了。实力莫测，眼光毒辣，手段……更是难以揣度。与他为敌，恐怕真的会非常麻烦。而与他交易……或许，真的能看到治愈暗伤、剑道再进一步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那神秘的第三方偷袭者，让他嗅到了阴谋和危险的气息。天剑宗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他若一味强硬执行可能被人利用的命令，最终倒霉的可能是他自己。
利弊权衡，清晰无比。
“……好。”厉寒舟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收回了握在剑柄上的手，周身凌厉的剑意也渐渐收敛，“便依陈道友所言。希望陈道友……言而有信。”
“放心，我陈默做生意，信誉第一。”陈默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人畜无害的笑容，走上前去，“来，厉执事，放松心神，让我感知一下你那三处‘枷锁’的具体情况。柒柒，大锤，警戒四周，防止那阴沟里的老鼠再杀个回马枪。”
苏柒柒和王大锤点头，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黑煞妖虎抽了抽鼻子，似乎想追踪那残留的毒腥味，但被陈默用眼神制止——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陈默将手指虚按在厉寒舟手腕脉门处（并未真正接触，以示尊重），秩序感知无声无息地探入。这一次，他感知得更加仔细，结合系统数据库中关于剑修经脉、剑意运转、暗伤病理的庞大信息，迅速分析着那三处阻塞点的成因、现状以及对厉寒舟整体剑道的影响。
片刻后，他收回感知，略一思索，从怀中（实则是系统空间）取出一枚空白玉简，贴于额头，将一段信息录入其中，递给厉寒舟。
“厉执事，你之暗伤，乃强行冲关时，寒霜剑意过于凌厉，伤及了承载剑意的三条细微‘意脉’，加之当时可能服用过属性燥烈的辅助丹药，留下了火毒残渣，与寒霜剑意冲突，形成了‘冰火淤结’。这是玉简，里面记载了一套温养意脉的‘润脉诀’，以及一份‘清心寒玉散’的丹方。‘润脉诀’你每日运转三个周天，不可贪多。‘清心寒玉散’的材料不算特别珍稀，你应该能凑齐，每月服用一剂，连续三月。三月之后，隐痛可消大半，剑意运转滞涩之感会明显减轻。届时……你若觉得有效，可再来清风镇找我。”
厉寒舟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心中顿时掀起波澜。那“润脉诀”虽简单，但直指温养剑意经脉的核心，思路精妙，绝非寻常功法。那“清心寒玉散”的丹方配伍，更是将化解冰火冲突的原理阐述得清晰透彻，许多药材的用法令他耳目一新。这绝对是真东西！而且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初步”方案，就已然切中要害！
他收起玉简，对着陈默郑重地抱了抱拳：“陈道友……多谢。今日之事，厉某……承情了。报告之事，我会斟酌措辞。” 他顿了顿，“那偷袭者之事，我回去后也会暗中调查。若有什么线索……或许可以互通有无。”
陈默微笑点头：“厉执事客气了。山水有相逢，希望下次见面，厉执事的剑道已更上层楼。”
厉寒舟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陈默一眼，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苏柒柒，转身带着手下弟子，迅速离开了清风镇。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有些匆匆，甚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目送天剑宗一行人消失在镇口，陈默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老板，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还有那个放冷箭的王八蛋……”王大锤有些不忿。
“厉寒舟是个聪明人，而且他有求于我，暂时不会成为敌人。至于那个放冷箭的……”陈默眼神微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出手的时机、用的毒针、隐匿的手法，都留下了痕迹。这笔账，先记下。”
“会是巡天司，或者那个‘源血教’吗？”苏柒柒问道。
“可能性很大。”陈默看向那根毒针没入的墙壁，“他们不想看到我和天剑宗任何一方轻松，最好两败俱伤。看来，我们的‘邻居’，已经开始不满足于暗中观察，准备亲自下场给我们制造麻烦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芊芊担忧地问。
陈默转身，看向清风镇深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舍，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按原计划。加强戒备，加快‘播种’速度，提升实力。另外，”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既然人家都送礼上门了，不回礼岂不是显得我们不懂礼数？黑煞，你鼻子灵，去那酒楼附近，仔细闻闻，看能不能找到点特别的‘味道’。芊芊，你的灵植里，有没有擅长追踪气味的品种？我需要知道，那只老鼠，到底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柒柒，大锤，镇子的防御和人员训练，交给你们了。我要闭关几天，消化遗迹所得，顺便……给我们的‘邻居’，准备一份‘惊喜大礼包’。”
风雨欲来，但陈默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有跃跃欲试的光芒。
有些仗，躲是躲不掉的。既然要打，那就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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