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宁静与顿悟,如同一剂清凉的甘霖,暂时滋润了薇奥菈几近干涸的内心与力量认知。休整数日后,她们离开了那片与世隔绝的山谷。并非因为厌倦安宁,而是瑟维斯认为,追踪者的嗅觉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迟钝,停留过久反增风险。薇奥菈也没有异议,她心中那股新生的、关于力量运用的想法,需要在更广阔、更真实的人间场域中尝试和验证。
她们再次踏入了流离失所者汇聚的区域。这一次,选择的是一处位于几条废弃官道交汇处的天然洼地。比起之前所见的零星队伍或绝望迁徙,这里的规模更大,更像一个混乱、庞大而绝望的临时聚居地。成千上万的难民如同被时代的洪流冲刷至此的泥沙,堆积在这片低洼的土地上。简陋的窝棚和破烂的帐篷密密麻麻,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疾病和绝望交织的恶臭。人们的脸上写满了麻木、恐惧和极度的疲惫,眼神大多空洞,只有在争夺偶尔分发的稀薄粥水或一小捆柴火时,才会爆发出短暂而激烈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与争斗。
死亡在这里是日常的风景,不再引起惊呼,只有例行公事般的拖拽和掩埋。夜晚降临后,除了零星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更多的是一种死寂,以及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能触摸到的、厚重的绝望阴云。
薇奥菈和瑟维斯在洼地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落脚。从这里可以俯瞰下方那片庞大的人间地狱。瑟维斯如同往常一样,寻了个避风处,静静观察,红发在带着异味的风中微微拂动,脸上依旧是那种看透一切后的漠然。
而薇奥菈,则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看那些具体的苦难景象,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物质世界,而是那片笼罩在营地上空、混乱而痛苦的精神领域——无数难民在极度疲惫、恐惧和绝望中,那不受控制、交织混杂的梦境之海。
随着她的专注,那片原本模糊混乱的精神场域,在她增强后的感知中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有序的梦境世界,而是一片沸腾的、充满尖叫、碎片、黑暗和冰冷感觉的漩涡。恐惧是最主要的色调——对饥饿的恐惧,对疾病的恐惧,对失去亲人的恐惧,对明天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的恐惧。绝望如同深黑色的淤泥,沉淀在漩涡底部,拉扯着一切向更深的黑暗下沉。偶尔有几丝微弱的、关于过去家园温暖炉火的闪回,或是对一碗热粥的卑微渴望,但很快便被更强大的负面浪潮吞没。
混乱,痛苦,无序。这正是她想要尝试影响的领域。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经过镜湖之悟后更加“贴合”这个世界的梦境权能。她没有试图强行驱散或改变这些噩梦,而是运用【梦境行走】的精髓,让自己的意识如同一滴纯净的、带着特定频率的墨水,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融入这片混乱的精神漩涡。
她的进入,起初激起了更剧烈的波动,一些敏感或濒临崩溃的意识碎片惊恐地试图排斥这“异物”。但薇奥菈没有对抗,只是持续散发着一种源自镜湖宁静、混合了她自身对生命坚韧理解的安抚频率。这频率如同投入滚水中的一块寒冰,虽然微小,却开始悄然改变周围“水温”的分布。
渐渐地,以她的意识为锚点,一小片混乱的精神领域开始平静下来。她开始“塑造”。不是创造全新的、虚假的乐园,而是将这片临时稳定的精神区域,引导向一个更加有序、更具生存暗示的方向。
在这片被她暂时稳定的“集体梦境片段”中,黑暗褪去,代之以一种朦胧的、如同月下荒野的微光。刺耳的尖叫和哭泣声被削弱,化为背景中模糊的风声。她开始“呈现”一些简单、清晰的意象:一丛在干旱土地上顽强生长的、茎叶可食的灰灰菜;一条隐藏在岩石缝隙下、虽然细小却持续渗出的清泉;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合作搭建一个可以稍微遮风避雨的简易窝棚;一个母亲将自己分到的半块干饼,掰下一小角递给怀中哭泣的孩子……
没有言语的灌输,只有意象的流动和情境的暗示。她将自己所知的、有限的野外生存知识和对互助的朴素理解,转化为这些直观的、易于在潜意识层面接收的“画面”和“感觉”。她的意识本身也化入其中,成为一个引导性的、模糊的存在,有时像是吹过草原的风,有时像是照亮前路的微弱星光,始终避免凝聚成具体可辨识的形象,以防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或崇拜。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引导与尊重的平衡,既要传递信息,又不能粗暴干涉每个个体梦境的独特性,更不能给予虚幻的、无法兑现的承诺。她感觉自己像在驾驭一股狂暴而浑浊的洪流,既要引导方向,又要时刻提防被其反噬吞噬。
一夜过去。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薇奥菈缓缓从深层的意识连接中退出,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精神的虚脱,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漫长而精细的脑力鏖战。她脸色苍白,银色的鳞片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瑟维斯早已醒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下方开始苏醒的营地。薇奥菈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变化并非翻天覆地。苦难依然存在,饥饿依旧刻在每个人的脸上,死亡的气息并未散去。但是,一些极其微妙的差异,如同投入死水后泛起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开始悄然扩散。
昨夜里那些嘶声力竭、直至天明的绝望哭嚎少了一些。更多的人在醒来时,眼中虽然仍有疲惫和茫然,但那种彻底空洞的绝望似乎淡了一点点。一些人,尤其是妇女和老人,开始在营地边缘的荒地间低头寻找,他们的目光似乎更专注于地面,偶尔会有人弯腰,从干裂的土缝里拔出几根昨日可能被忽略的、可食用的野菜嫩茎。
几个原本各自为政、为了一点地盘争执不休的家庭,不知为何,开始尝试用捡来的树枝和破布,合作搭建一个稍大些、可以容纳更多人的简陋遮蔽所,动作虽然笨拙,却透着一丝罕见的、微弱的协作意愿。
甚至,在分发那一点点每日赖以续命的稀粥时,推搡和叫骂声似乎也略有减少,虽然争夺依然存在,但偶尔能看到有人将自己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默默地拨给旁边更加瘦弱的孩子或老人。
这些变化极其细微,混杂在庞大的苦难与混乱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薇奥菈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不是她直接给予了什么,而是她通过梦境,在那些被绝望冻结的心田里,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点土壤,播下了一点关于“方法”、“可能”和“互助”的、潜意识层面的种子。种子是否会发芽,能长成什么,取决于个体和环境,但至少,土壤不再是一片绝对的、坚硬的绝望冻土。
“比直接干预现实更巧妙,”瑟维斯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扰动更小,引发不可控连锁反应的风险也相对较低。你更像是在心灵的湖面投下一颗特定的石子,涟漪的扩散由湖水本身的质地决定,而非你的力量强行推动。”
薇奥菈心中微微一松,能得到瑟维斯这种近乎“认可”的评价,实属不易。
然而,瑟维斯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轻松瞬间凝固。
“但是,”瑟维斯转过头,那双仿佛倒映着无尽命运丝线的眼眸看向薇奥菈,深邃得让人心悸,“你正在做的事情,本质上,是让自己成为了他们命运网络中的一个新的、主动的‘变量’。无论这个变量多么间接,多么隐蔽,它已经存在。你的意识,你的意图,你的力量特质,正在与这片土地上无数个体的潜意识、与这个混乱时代集体精神场域的一部分,产生连接和交互。”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一丝罕见的凝重:“长期、持续地进行这种大规模的梦境介入,你的精神本质可能会逐渐被这个世界的‘集体潜意识’——那充满了痛苦、恐惧、挣扎但也蕴含着顽强生命力的混沌海洋——所渗透、所绑定。你可能会开始无意识地承载他们的部分集体情绪,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被其反噬、同化,迷失在他人的噩梦与渴望之中,失去你作为‘异乡人’的独立性与清晰认知。”
薇奥菈怔住了。她只想到了干预的可能与技巧,却未曾深思这行为对自身可能带来的、更深层次的影响。成为“变量”?被“集体潜意识”绑定甚至反噬?
晨光洒落在下方依旧苦难深重的营地上,也照亮了她苍白而怔然的脸庞。梦境布道的尝试,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可能的变化,但也揭开了另一重更为隐秘、或许也更加危险的帷幕。道路的选择,从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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