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江的水裹着秋凉，拍在青石板桥的桥基上，溅起的水花沾在陈武的甲片上，冻得人指尖发麻。三千江东子弟分成两拨：一拨举着凿子斧头，正对着石桥的榫卯处猛砸，木屑混着石粉簌簌往下掉；另一拨则在河两岸的芦苇丛里挖坑，坑里铺着晒干的艾草，上面盖着薄土，只留几根引火的麻绳露在外面——那是赵磊特意交代的“火伏”，专克灌婴的骑兵。 “将军，再砸两下，这桥就塌了！”一个满脸煤灰的士兵喊道，手里的斧头抡得跟风车似的。 陈武摆摆手，示意他停手：“留三成桥面，别全拆了。灌婴要是看见桥断了，肯定会起疑心。” 士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汉军留个“诱饵”。他嘿嘿一笑，换了把小凿子，只在桥面边缘凿出几道裂纹，看着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实则承重早没了一半。 芦苇丛里的火伏也布置得差不多了。陈武绕着河岸走了一圈，踩了踩盖在艾草上的薄土，刚好能遮住下面的可燃物，又不会让马蹄陷进去。他抬头看向西边的官道，远处的尘土已经隐约可见——灌婴的骑兵到了。 “都藏好！没我命令，不许露头！”陈武压低声音，翻身钻进芦苇丛。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混着胥江的水流声，在河岸间回荡。 马蹄声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地面。灌婴骑着一匹乌骓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穿着亮银色的汉甲，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三万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列，马蹄踏在官道上，竟没多少杂音——这是刘邦麾下最精锐的“郎中骑”，从咸阳一路追到乌江，从没吃过败仗。 “将军，前面就是胥江桥了。”副将指着不远处的石桥，语气里带着些轻松，“过了桥就是吴县，傍晚之前肯定能拿下城郭。” 灌婴却皱起眉，勒住马。他总觉得不对劲：江东子弟就算再弱，也不该让他们这么轻易地逼近吴县，沿途连个哨探都没有，太反常了。他眯起眼，看向石桥——桥面看着有些破旧，河两岸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晃，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派人去探探。”灌婴下令，声音冷得像胥江的水。 两个斥候拍马而出，马蹄踏在石桥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桥面的裂纹被风吹得更明显了，却没塌。斥候在桥上来回走了两趟，甚至用刀砍了砍桥栏，确认没埋伏后，才打马回来：“将军，桥是好的，两岸也没动静。” 灌婴还是不放心。他征战多年，最怕的就是这种“平静”——往往越是平静，背后的陷阱就越狠。可他没得选：军中的粮草只够撑三天，若是绕路走沼泽，不仅会耽误时间，骑兵还容易陷进去；只有过胥江桥，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吴县，补充粮草。 “全军听令，过桥！”灌婴咬咬牙，挥了挥长刀，“先锋营先上，注意警戒！” 五千先锋骑兵应声而出，马蹄踏在石桥上，桥面的裂纹又扩大了几分，却依旧没塌。陈武在芦苇丛里攥紧了长戟，手心全是汗——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算计”的打法，以前跟着项羽，都是靠蛮力冲锋，哪见过这种藏在暗处等猎物上钩的阵仗。 “再等等，等他们过半。”陈武低声对身边的弓箭手说。 先锋营的骑兵已经过了桥的一半，最前面的几匹马已经踏上了河东岸的土地。灌婴在后面看得清楚，心里的石头刚放下一半，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桥面的榫卯处彻底断裂，中间的石板带着十几匹战马，“轰隆”一声掉进胥江里，溅起的水花有丈高。 “不好！有埋伏！”灌婴大喊，可已经晚了。 陈武猛地从芦苇丛里站起来，举起长戟：“点火！放箭！”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立刻扯动引火绳，芦苇丛里的艾草瞬间燃起，火借风势，很快就形成了一道火墙，把刚过了桥的汉军骑兵和后面的大部队隔开。河两岸的弓箭手同时放箭，羽箭像暴雨似的射向汉军，没了阵型的骑兵在火墙里乱撞，有的被箭射中，有的掉进河里，还有的慌不择路，冲进了没燃尽的芦苇丛，转眼就被火焰吞没。 “杀！”陈武率领埋伏在东岸的一千步兵冲了出去。他们手里的长戟都绑着尖刀，专挑马腿砍——骑兵没了马，就像没了翅膀，只能在地上挣扎。 灌婴在西岸看得目眦欲裂。他没想到，项羽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打法，更没想到江东子弟的执行力会这么强。他挥刀砍倒两个想往后退的士兵，嘶吼道：“冲过去！把桥接上！” 可火墙烧得太旺，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羽箭还在不停地射过来。汉军的骑兵挤在西岸的官道上，连转身都困难，成了活靶子。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战船的号角声——会稽郡的水师到了。 十几艘战船顺着胥江而下，船上的士兵们举着弩箭，对着西岸的汉军猛射。水师统领是项梁的旧部项伯（此处为剧情改编，与正史项伯立场有别），他站在船头，高声喊道：“灌婴！你敢犯我江东，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灌婴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现在腹背受敌：前面是火墙和步兵，后面是水师，中间还隔着一条胥江，三万骑兵成了瓮里的鳖。他咬着牙，想组织兵力突围，可混乱的阵型根本指挥不动，士兵们要么在火里惨叫，要么跳进河里逃生，剩下的也只顾着往后退，哪里还有半分精锐的样子。 “将军，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副将拉着灌婴的马缰绳，声音里满是恐慌。 灌婴看着眼前的惨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这是他从军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不是输在兵力，而是输在算计。他一直以为项羽是个只会冲锋的莽夫，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变得这么狡猾，连火攻、水攻都用上了。 “撤！”灌婴闭上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剩下的汉军骑兵调转马头，朝着皋亭山的方向狂奔。陈武没追——赵磊交代过，穷寇莫追，保住胥江防线才是关键。他站在东岸的火墙旁，看着汉军溃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长戟，上面还沾着汉军的血。 “将军，我们赢了！”士兵们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扔了武器，抱着彼此又哭又笑。他们以前跟着项羽打仗，赢了也是惨胜，从没像今天这样，以少胜多，还没折损多少人手。 陈武的眼眶也红了。他想起昨天在郡府，赵磊说“灌婴的骑兵怕火，用水陆夹击就能破”时，他还半信半疑，现在才明白，霸王的“变”不是软弱，而是真正的智慧——以前的霸王是“力拔山兮”，现在的霸王是“运筹帷幄”，这样的霸王，才能带着他们真正打回关中。 夕阳西下时，胥江的火才渐渐灭了。河面上飘着烧毁的战马尸体和断箭，石桥的残骸在暮色里像一道伤疤，却成了江东子弟的“功勋碑”。陈武让人清点战果：斩杀汉军五千余人，俘虏三千，缴获战马两千多匹，而江东这边，只折损了两百多弟兄。 “将军，霸王来了！”一个士兵指着东边的官道喊道。 陈武抬头望去，只见赵磊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几百亲兵，正朝着胥江赶来。夕阳的金光洒在他的黑甲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远远望去，竟有几分王者的气度。 “末将陈武，参见霸王！”陈武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敬佩。 赵磊翻身下马，伸手扶起他：“辛苦了。这次能打赢，全靠你和弟兄们执行力强。” “是霸王的计策好！”陈武连忙说，“若不是您让我们留三成桥面当诱饵，又安排水师夹击，咱们根本赢不了这么轻松。” 赵磊笑了笑，没多说。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他的本事，是“历史”的馈赠——他知道灌婴急于攻城，知道骑兵怕火怕水，知道会稽郡的水师能及时赶到。这些放在以前的项羽身上，都是不知道的；可现在，他带着赵磊的记忆，就能把这些“已知”变成“胜势”。 “去看看俘虏吧。”赵磊转身，朝着关押俘虏的营地走去。 营地里的汉军俘虏个个垂头丧气，有的还在小声哭。赵磊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校尉的俘虏面前，问道：“你们军中，粮草还够撑几天？” 校尉愣了愣，没想到项羽会问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只剩两天的粮了。灌婴将军说，拿下吴县就能补充粮草，所以才急着过桥。” 赵磊点点头，和他想的一样。他转头对陈武说：“给这些俘虏发点干粮，愿意留下来的，就编入江东军；不愿意的，就放他们回去——告诉他们，下次再敢来犯江东，就不是这么好的运气了。” 陈武有些惊讶：“霸王，放他们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放他们回去，才是最好的计策。”赵磊解释道，“这些人回去后，会把胥江的惨状告诉刘邦，刘邦肯定会忌惮江东的实力，短期内不会再派大军来犯。咱们正好趁这个时间，整顿兵马，联系齐地的田横。” 陈武恍然大悟——原来霸王放俘虏，是为了“震慑”刘邦。他心里对赵磊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以前的霸王只会“杀降”，现在的霸王却懂得“用降”，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术”。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胥江的水渐渐暗了下来。赵磊站在河岸上，看着远处的吴县城郭，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星星点点，比昨晚更亮了些——那是百姓们在庆祝胜利，也是江东人心凝聚的证明。 “霸王，您看！”一个亲兵指着吴县的方向喊道。 赵磊抬头望去，只见吴县城楼上，挂起了一面巨大的“楚”字战旗。战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像是在向天下宣告：江东已归楚，霸王已归来。 虞姬也来了，她站在赵磊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件刚缝好的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天凉了，别冻着。” 赵磊转头看向她，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得像胥江的水。他想起垓下的那个夜晚，虞姬为他舞剑，说“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可现在，虞姬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希望，再也没有了绝望。 “你看，”赵磊指着城楼上的“楚”字旗，轻声说，“咱们的楚，又回来了。” 虞姬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远处的胥江还在流淌，近处的篝火已经燃起，士兵们在唱歌，百姓们在欢呼，连空气里都带着胜利的甜味。 赵磊握紧虞姬的手，又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虞姬给他的平安符。他知道，胥江的胜利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硬仗要打：要训练新兵，要整顿吏治，要联系田横，要防备刘邦的下一步动作。 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了。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边有虞姬的陪伴，有陈武这样的将领，有陆贾这样的士人，有江东百姓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带着赵磊的记忆，带着“历史”的钥匙，能打开一条不一样的路。 夜风刮过，城楼上的“楚”字旗猎猎作响。赵磊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很亮，像是在为他照亮前路。 胥江已胜，江东已稳。 接下来，该轮到他，向刘邦，向这个乱世，出第二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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