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邀请他们：“阿广，一路上你们辛苦了，不如上来和我们一起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再回去吧。”
阿广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显然对地表都有深刻的恐惧感。他连连摆手：“不用了。”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摆手：“不用了，地表可怕得很，那里的人要是发狠杀我们，我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不是万不得已，我们都不上去。我们就在这缝隙里睡一觉，第二天就回去了。”
晚照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强求，他将身上的包袱也解下来，将剩下的吃食留给他们：“阿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些食物你们留着路上用吧。”
苍雪和众人依次上前道别。探路者虽然样子奇怪，不善言辞，却个个都是性情中人，豆大的泪珠已经滚到了腮边。
目送探路者们消失在幽深的缝隙中，晚照带领众人踏入了菊序城的抱香街。
那里瓦砾遍地，四周鸡犬不闻，往日熙来攘往的街道真仿佛变成了一条鬼街。
生墨瑟缩着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道：“菊序城怎么会这么冷？”
诗魄也缩着脖子：“永夜来了，我们来这里修密道，常年在地下不觉得，到了上面就觉得风冷飕飕、阴森森的。”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庄稼收成也越来越不好了吧？”
诗魄不说话，后面有器师叹了一口气：“其实从年初开始，有些庄稼苗都抽不出来了。”
众人神色凝重，慢慢地往前走。
晚照吸吸鼻子：“这里埋了不少人，尸体已经发臭了。”
苍雪多少也已经感觉到了，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是把双手都笼在袖子里。
苍黄心中黯然，菊序城是他的故乡。他虽长在深宫中，却也能从宫女和侍卫口中时常听到关于抱香街的繁华。
这条曾经名动四方的长街，若是细细逛来，足够消磨一整日光阴——茶楼酒肆鳞次栉比，绸缎庄里的云锦流光溢彩，就连街边的糖人都琳琅满目神色各异。可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而他父皇的永明宫更是不复存在。
苍黄无意识地攥紧生烟的手，一路上十分沉默。生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回握，掌心相贴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晚照心中唏嘘，菊序城他早年出任务的时候也来过，那一年抱香街走一圈，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那时一心想着哪一日要带苍雪也来逛一逛。哪知如今佳人在侧，抱香街早已满目疮痍。
寒风吹过废墟，扬起细小的尘埃。
苍黄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想要轻轻握住那些飘散的尘土，那里或许就混着昔年糖人的甜香、云锦的金线，还有永明宫琉璃瓦上的一抹碎光。
诗魄低声提示大家：“往街道后面走走，也许有什么人家的院子可以住一宿。然后我们想办法往北走，从菊序抄小道，能进桃浪，就能接着往北走回寒山。”
生墨道：“爹，这里都是废墟，要不，我们分头找找？”
苍雪举目四望：“别了，我们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好。”
晚照忽然指着另外一边说道：“那边好像有动静。”
众人一惊，纷纷问道：“是人？”
“不是。”
“那是什么？”
晚照的双耳动了动，说道：“好像是……牛？”
“牛？”苍黄以为自己听错了。
晚照道：“那边不远处也许还有人在。”
苍雪望过去，那一片都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了。于是问道：“有人为什么不点灯？”
晚照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苍黄冷得直搓手：“走，既然是有人家养着牛，想必是常住在这里的。横竖去瞧瞧，我怎么觉着这天越来越冷了。”
生烟抬起头看看天，云雾在月亮里面缠绕着，那月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仿佛在大行星的捕捉下自己的温度也低了起来。她也说道：“我们过去瞧瞧，若有人，就问问景况。我觉得菊序城这么大，总不至于一下子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一群人一边说着，就一边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
出了抱香街，菊序城里的其他地方也是一片狼藉。这里几乎快要变成一座空城，地面上没有一个完好的建筑。
忽然，从对面西北角传来一声瓦罐摔碎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生墨道：“什么声音？”
“不知道。”
接着，又是哐啷一声。
晚照道：“我去探探，很快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苍雪道：“阿照，我和你一起。”
说罢二人快步掠过对面的街角，却发现动静已经平息了下来。四周静悄悄地，又没有了声音。
“是不是夜猫？”苍雪问道。
晚照的双耳动了动，眉头皱了皱：“是猫吗？”
他钻入狭小的巷子里，里面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他的双手不停地翻开这些腌臜的垃圾，似乎在翻找着一些什么。忽然，他浑身一颤，停了下来：“这是……”
苍雪循声看去，只见在巷子里的一只豁口土罐子里，蜷缩着一个孩子。他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怯生生地不肯抬起头来。
晚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蹲下身子，声音颤抖：“你是……你是朱雀部的人？”
那个孩子低着头，听到“朱雀”两个字，忽然抬起头来。
苍雪这才看清楚，这个孩子没有穿衣服，身上都是伤痕，蜷缩在土罐子里，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他抬起头来，他虽然有黑色的瞳仁，眼里却是失焦的。他嘴里细细尖尖的牙齿吐露出来，仿佛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他的样貌和朱雀部人又不太一样，可是和晚照的外貌几乎是一个类型的了。可是他们在无夜宫里却并不曾见过这样一个孩子。
男孩瑟瑟发抖，不肯说话。
晚照连忙将骨簪取出来，在手掌上打开一节，骨簪张开像一把扇子一样大。他将孔雀骨放在男孩的面前，说道：“我也是同类，我不会伤害你。”
那男孩的耳朵动了动，失焦的双眼对着晚照的方向，张了张嘴，细声细气地说：“我不是朱雀人，我是青龙人。”
男孩又不说话了。
天气这样寒冷，这个男孩是赤身裸体，一直在发抖。晚照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衣，包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仿佛是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此时他的内心还是无比震颤，问道：“你……怎么到地上来了？”
男孩对晚照大着胆子说道：“我迷路了。”
?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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