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四十二章 骑出陇东
第四十二章 骑出陇东
同治元年的兰州，春寒尚未褪尽，城西北的绿营校场上已是一片肃杀。三千人的队伍列成整齐的方阵，青灰色的号服在风中微微起伏，手里的火枪枪管反射着冷硬的光——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有扛过多年枪杆的绿营老兵，有像范氏团练这样从南方战火里逃出来的乡勇，还有些是刚放下农具的农夫，却在连日的操练中磨出了几分军人的模样。
范增辉和范增垄站在右翼，身后是八十五名范氏团练子弟。他们穿着统一的短打，腰间悬着朴刀，肩上扛着火枪，站姿虽不如正规军标准，却透着一股历经生死的沉凝。这些日子，他们跟着绿营军练队列、练枪法、练骑术，昔日在义宁州守城的悍劲渐渐复苏，连带着周围的绿营兵也受了感染，队伍的士气一天天高涨起来。
“范团总！”一名传令兵策马奔来，在范增辉面前翻身下马，“参将有令，请您去前营一趟！”
范增辉跟着传令兵走到前营，只见校场边的马厩里，多了一百匹神骏的战马——那是山丹马，毛色枣红，四肢粗壮，正是西北战场上最耐苦战的良驹。领兵的副将李玉真见他来，指着马群笑道：“范团总，听说你在火器骑兵营待过，手下的弟兄也都是见过血的老手？”
范增辉拱手：“回将军，小的确曾在西宁火器营效力，弟兄们也都在江西跟太平军交过手。”
“好！”李玉真一拍大腿，“朝廷刚拨了这批山丹马，就给你们用！你再从绿营里挑十五个玩枪的老手，凑成一百人的火器骑兵队，就叫‘平回骑’，由你和范增垄统领！”
范增辉心里一热，连忙谢恩。他从绿营兵里仔细挑选，最后定下十五人——有曾在江南打太平军的老兵，有祖传三代玩鸟铳的猎户，甚至还有个在广州十三行当过镖师的汉子，个个都是能闭着眼拆装火枪的好手。
队伍刚整编好，另一位统领参将范铭便亲自来了。范铭是甘肃本地人，久在军中，听说有支范氏团练组成的火器骑兵，特意过来相看。他拉着范增辉在营中坐下，听他讲三元里抗英的刀光，讲义宁州守城的血火，听得连连点头，最后拍着他的肩膀：“都是范家人，往后在战场上，我护着你们！”
开拔的调令在三日后送达。新任陕甘总督命他们即刻驰援陇东，“荡平回乱，安定地方”。
出发前夜，兰州城的风刮得格外紧。范增辉和范增垄踏着月色，往皋兰的宅院赶——那里刚建起一座小小的范氏祠堂，供奉着从江西带来的祖宗牌位和九天卫方太乙明素元君的神位。
祠堂里，油灯如豆，范立强和范立瑜早已等候在那里。牌位前的香炉里，三炷香燃得正旺，青烟缭绕着飘向梁上的“范氏宗祠”匾额。
“跪下吧。”范立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四人对着牌位三叩九拜，额头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范立强拿起三炷香，递给范增辉：“此去陇东，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记住，既要听令平乱，也要护着身边的弟兄，更要活着回来。范家的根，不能断在你们手里。”
范增辉接过香，插进香炉，指尖微微发颤：“孩儿记下了。”
范立瑜摸了摸范增垄的胳膊，这位老人的手因常年握笔而生了薄茧，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性子细，多帮着增辉些。粮草、伤药都给你们备好了，在马背上的包袱里。”
出了祠堂，院坝里站满了送行的人。范增辉的儿子范福廷刚满二十，穿着一身短打英气十足，带着妹妹范福盈迎面迎了上来：“爹，能不能带上我，我也一起去。”
范增辉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好在家照顾爷爷和你娘他们，多跟你伯伯叔叔们学习学习，等着爹回来，看你长了多少本事。”
范增鑫和范增垠也来了，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这里面是干粮和伤药，还有些绷带，都是你们用得上的。”范增鑫塞过包袱，又低声道，“兰州的商号我盯着，家里不用挂心，你们自己保重。”
范增辉二人看着众人眼里的牵挂，喉咙有些发紧，只点了点头，转身翻身上马。
次日清晨，“平回骑”的一百匹山丹马踏着朝阳，列成整齐的队列，跟在三千人的大队伍后面，缓缓驶出兰州城。范增辉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皋兰的方向——那里有新建的祠堂，有盼着他们归来的家人，有范家在西北扎下的根。
“走！”他低喝一声，一夹马腹，山丹马扬蹄嘶鸣，朝着陇东的方向奔去。身后，范增垄带着“平回骑”紧紧跟上，马蹄踏在黄土路上，扬起阵阵烟尘，像一条红色的长龙，蜿蜒着伸向远方的烽火。
风里带着沙尘的味道，隐约还能嗅到一丝硝烟的气息。范增辉知道，真正的硬仗就要来了。但他握紧了腰间的朴刀，感受着身下战马的力量，心里却异常坚定——为了身后的家人，为了“平回骑”的弟兄，更为了范家这一脉香火，他必须赢。
陇东的地平线上，朝阳正喷薄而出，将天空染成一片滚烫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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