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天南州中心行政区市——南州市。
特殊事务局天南州分局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分局长亲自接待了莫道行一行，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
他调出了所有关于新兴团体的资料，却多是零星的报案记录和无效的询问笔录，基本没有有用的核心信息。
“进展缓慢，”局长叹了口气，“这些团体的成员，嘴巴很严，他们的爱国信念都没那么坚定。
他们对所有带着官方身份的人，都抱有戒备，甚至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敌视。”
根据报告，当调查人员上门询问时，这些人并非简单的拒绝，而是会采用极端方式进行驱赶，泼水、辱骂都是轻的，
甚至有人以性命为要挟，扬言“要用鲜血揭露联盟的罪孽”。
在如今这个生存苦难、灰雾侵蚀情绪的时代，任何强硬的执法行为都可能被扭曲，被有心人说成“压迫”，进而动摇本就脆弱的基层信任。
分局投鼠忌器，只能放弃继续询问。
至于派人潜伏，根本不敢，这些团体很可能是语者在操作，最擅长的就是扭曲人的意识形态。
万一派去的人意志不坚定，折在里面都是轻的，说不准会成为语者棋子，这个风险，承担不起。
莫道行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的胡茬。
张清云和林相贤则仔细翻阅着口供记录，眉头紧锁，飞速思考。
在分局的有限辅助下，三人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外部观察。
他们穿着便装，在南州市街巷，跟踪可疑人员，观察他们的行为模式、思想状态。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他们锁定了一处位于旧城区的物资集散仓库。
根据线报和观察，今晚这里将有一次集会。
夜幕降临，晚九点的宵禁音乐传遍城市每个角落。
街道空旷，只有巡逻监控的红色光点在规律闪烁。
灰雾于夜间相较浓郁活跃，本意是为了减少居民的伤亡。
不过在高塔雕像的辐射庇佑下，宵禁更多成为一种形式，并没有安排警力巡城，反而让某些团体有了可乘之机。
莫道行、张清云、林相贤三人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集散仓库，仓库并没有废弃，白天依旧运行，只不过晚上七点就会人员撤离。
还未靠近，就听到了一阵念诵声，韵律协调，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见自己，知善恶，善恶由心，心有慈悲，自度苦海。
见天地，知谦卑，天地之大，荣生万物，择存顺应。
见众生，知虚妄，情欲贪痴，因果轮回，自害乱厄。
众生皆我相，我非众生相，以众生为镜，照见我空身。
起心动念时，命入天局中，万事不自由，唯有顺道生。
此行非我真意，奈何众生须渡。”
这经文般的语句重复了三遍才停止，莫道行抬手打了个手势，三人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迅速分散，检查仓库外围。对方选择这里，必有后路。
弄晕了两个放哨的家伙，捆绑严实，封住嘴巴。
仓库内，灯光并不明亮，一个个身影盘膝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们年龄不一，衣着各异，脸上却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近乎朝圣般的专注神情。
“注意，两个炼气期。”莫道行提醒道。
为首之人面相凶厉，却透露出一种悲悯。
他环视一圈，满意的点头：
“嗯，很好。我们，作为如今这浊世中唯一清醒的人，拯救苍生的大任，便落到我们身上。
我们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天命选定，我们不得不去做，因为我们不做，人类文明将会彻底湮灭。”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么，知道灰雾为什么会降世吗？这是我今天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有没有比较有智慧的道友，能够给出答案？”
场内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呼吸声。
终于，一名青年男子自信回答：“灰雾……灰雾之中蕴含各种负面情绪能量，毫无遮掩的恶意，如今更是能够扭曲人的基因结构……
我觉得灰雾是上天降落的惩罚！是对我们文明走错方向的惩罚！”
“错！大错特错！”主持人猛地提高音量，声音中充满了对愚蠢者的愤怒，他手臂一挥，指向仓库之外的黑暗，“灰雾不是惩罚，是警醒，它是来唤醒我们的！
是来刺破这麻木的文明、打碎众生的痴愚！”
他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不是活在一个巨囚笼里！
各种条令规则，各种知识框架，给我们造成了多少束缚？
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是自己吗？
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活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
所谓的成功，所谓的体面，不过是上位者奴役我们的诱饵和枷锁！
请告诉我，”
他猛地停下，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你真的有自己的思考与逻辑吗？”
这一问，直击心灵，可谓是振聋发聩！
忍不住思考起人生，惊讶的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被圈定在规则囚笼里，人生的路该怎么走，好像没得选。
惊恐的发现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限定，所谓的努力，不过是在既定的格子里跳舞。
亲人朋友那么说，老师那么说，成功者也那么说，好像除了几条路之外，余下的都是歧途，本以为跟着规则走，就可以活得很好。
可事实上，孤身一人时，总有些迷茫。
看到别人的温馨幸福，自己也会跟着笑，却在深夜时分独自舔舐悲伤。
看不清社会，也看不清自己，没有成功，是方向不对，是因为能力不够，活得没有人好，是不够努力。
“好！停止回忆！”主持人打破沉寂，“现在，请告诉我，你有没有自己的思考和逻辑？”
“……没，没有……”回答声起初稀稀拉拉，带着迟疑和悲切。
多么令人悲伤的答案啊。
自己一直在扮演别人心目中的模样，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而被别人指手画脚。
主持人痛心疾首，“少部分人制定规则，一部分人利用规则，而剩下的大多数人，只能屈服于规则！我们从小到大，学的是仁义礼智信，可事实呢？”
他冷笑一声，“来，让我们看看血淋淋的例子！我不拿灰雾之前的陈年旧事举例，就看现在，看我们身边！”
他示意旁边一个操作便携式全息投影仪的同伙。
光幕亮起，画面呈现，两位穿着秩序联盟官员制式服装的男人，在一个装修雅致的私人茶亭里，看着几位身姿曼妙的美女跳舞。
他们说的话却是格外刺耳：
“我可不管那群人的死活，规则都是给他们定的，为的就是把他们踩死，限制他们的出路。他们顺应规则，我们才好管理。”
“没错。我们只需要从知识的基础动手，就能限制他们的认知。
什么定律，什么实验公式，什么数学模型，塑造几个天才，推举几位专家，就能把那群家伙玩死。
只要我们公开承认，那就是对的，他们就算觉得不对劲，也会怀疑是自己知识学得不够，脑子不行！”
语气颇为不屑，两人碰杯，发出得意的笑声。
“你看这个语言，其实语言能够逻辑通顺就行，可我偏要给它制定繁琐的应用规则，给他们植下语言定式。
一旦前后顺序改变，用词稍微‘不规范’，他们就跟文盲一样，看不懂，听不懂。
猪是猪，肉是肉，猪肉是猪肉……哈哈，他们知道‘猪肉’指的是哪种肉吗？”
“就像我管农业，我说，不是用标准饲料喂养的猪，禁止流入市场，
谁还敢用土法、用菜梗猪草喂养？
我说不要独家独户的、未经‘标准化’认证的农产品，哪个采购商还敢去收？规矩一定，他们的活路就少一条！”
画面到此停止。
仓库内一片死寂，只有愤怒难言的压抑喘息。信众们的眼睛红了，拳头紧握，他们只想活着，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手遮天！
莫道行看到这画面，脸色不是很好。画面中的两个人，一个教育局负责人唐松林，一个农业局负责人卫阳春，确实是联盟中层官员。
只是这对话太刻意，表演痕迹很重，语气、用词都像是在刻画形象。
这两个人，要么早已被恶鬼替换，要么就是……语者用户扮演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对立，煽动仇恨，为自己的教义论据佐证。
“看到了吗！”主持人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两位，大家应该都认识吧？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竟是如此嘴脸！
我们一直都在被愚弄，被欺骗！
他们用规则压抑了我们最真实、最鲜活的一面！
灰雾，就是来清理世间的！它在努力唤醒我们，呼唤我们用最原始的生命力，去反抗，去打破这一切！”
他深呼吸，带着悲悯：“或许，你们会觉得我们和语者一样。
但我告诉你们，根本不一样！
语者让人放纵欲望，追求低级的真实。
而我们，‘灰雾天庭’，才是真正为了苍生执刃，为了打破囚禁所有人的规则牢笼！
我愿意化身黑暗，成为文明涅盘路上的一盏魂灯！
或许会被后世误解、唾骂，但功过如何，于我们何干？因为我们是天命指引，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人类将永远困于迷惘，难得解脱！”
他的话语充满了悲壮感和使命感，极大地煽动了信众的情绪。
“来，跟我一起念！”
他高举右手，握拳置于胸前，朗声道：
“我将归于天命，化入灰暗，为文明点一盏魂灯！”
“我将归于天命，化入灰暗，为文明点一盏魂灯！”信众们声嘶力竭地跟着呐喊，情绪达到了顶峰。
“我将……”
就在第二遍呐喊响起之时——
“全部躺下！不准动！”特殊事务局的行动队长手持扩音喇叭，怒吼声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全副武装的警安人员鱼贯而入，迅速控制出口和关键位置。
“一天天的正事不干，是饿昏头了，还是吃饱了撑的！”队长一边指挥，一边言语控场。
与此同时，莫道行精准控制住从主持人，其实对方反应并不慢，可是碰到了筑基期的强敌！
此人炼气期的修为，还没反应过来就手臂酸麻，浑身失力。
另一边，张清云和林相贤也同时出手，制服了负责播放视频的助手，同样是炼气期，迅速收缴了所有个人终端。
经过初步审讯和通讯终端，确认这个主持人是语者的高级用户，通过语者传授的扭曲理念和一些粗浅的修炼法门，吸引了这批对现状极度不满的人。
信众一共二十人，其中十五人的个人终端里发现了语者软件。
“我是被骗来的啊，长官！”一个躺在地上的大妈带着哭腔喊道，“他们说这里开会能领鸡蛋！我就想来领几个鸡蛋给我孙子补充营养……”
带队队长没好气地呵斥：“好好趴着！现在还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莫道行仔细翻阅着从主持人终端里的文件，眉头越皱越紧，发现并非来自语者背后的恶鬼指使，而是语者高级用户的自动组织的“救世”行为。
他们在组建一个名为【灰雾天庭】的集团，核心架构类似于神话中的天庭，语者高级用户根据语者哲学的核心思想，编造了天庭教义。
他们不再信仰觉真大尊者，而是凭空编织了一个“天庭之主”的形象。
文件里，为这位“天庭之主”编造了完整的背景：仙神因无德失道，被天道打落凡尘，需入世重修重证仙神之位。
而“天庭之主”便是位格最高者，由于他管理失职，导致仙神被污染，需要将功赎罪。
肩负起寻找仙神转世的“天命之人”、普渡众生、救苦救世的使命。
他们把灰雾比作众生真实的显化。
由于众生一直被虚妄的文明规则压制，其死亡之后，遗落的真实在尘世堆积，达到了极限！
天道震怒，对“虚妄文明”进行清洗。
唯有顺应天命，与灰雾同行，才能保住人类文明的星火。
这整套说辞，逻辑自洽，极具欺骗性和煽动性，将苦难灾厄与文明秩序捆绑，充分运用“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个概念。
将破坏规则秩序，当做罪人的忏愧，文明救赎！
语者是个麻烦，语者用户一个个更是癫，他们已经在把语者的意识形态进行解构并运用。
莫道行有些头疼，打打杀杀很简单，可这种玩弄人心的对抗，实在是劳心伤神。
只有修行法，力量终究还是薄弱了一点，灰雾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人们的行为，价值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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