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那混合了九重嗓音的疑问，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
它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世界中回荡，仿佛一个溺水了近千年的将死之人，在彻底沉没前，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
面对这个疑问，孙悟空那三寸高的金色元神，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又飘近了一步。
他与那尊高达百丈的恐怖魔影相比，渺小得不成比例。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睥睨三界、蔑视神佛的气势，却反过来，将这顶天立地的魔影，衬托得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代价？”
孙悟空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代价，就是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傲与霸道！
“看着一个本该和你们一样，被他们算计好，注定要失败的取经人！”
“是如何踩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剧本，踩着他们布下的所有陷阱，走出一条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通天大道！”
“这，就是代价！”
轰！
话音落下，那巨大的魔影猛地一震！
它那由无数张嘴脸构成的面庞，剧烈地扭曲起来。
看着他们失败？
走出一条他们无法掌控的大道？
这个念头，对它们而言，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诱惑力！比任何香甜的祭品都更加美味！
“我的道，与他们不同。”
孙悟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开始描绘那一幅足以颠覆三界的宏伟蓝图。
“在我的道中，没有虚伪的慈悲，也没有什么狗屁既定的‘劫数’！”
“只有两样东西——功，与过！”
“神佛犯罪，与妖魔同罪！凡人行善，亦可立地成圣！”
“杀人放火，哪怕你后台是玉帝佛祖，也得以命偿命！救死扶伤，哪怕你只是个山野精怪，也配享功德香火！”
“功过分明，善恶有报！这，就是我的规矩！”
这番话，简单，粗暴，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印在了魔影的意识深处！
神佛犯罪，与妖魔同罪？
凡人行善，亦可立地成圣？
这……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颠覆了它们近千年来被灌输的一切！
“你们的失败，不是毫无意义的垃圾。”
孙悟空直视着那陷入巨大混乱的魔影，声音中充满了煽动性。
“你们，是这虚伪旧秩序的第一批反抗者！虽然你们失败了！”
“你们的怨恨，是抽向这天道不公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而你们的尸骨，今天，将成为我这新秩序的……第一块基石！”
“基石……”
巨大魔影身上，那亿万张嘴，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
它们身上的怨毒黑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试图污染一切，反而开始剧烈地向内收缩、凝聚。
“啊——！！”
魔影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它庞大的身躯，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疯狂闪烁！
一部分意识，因孙悟空描绘的蓝图而产生了剧烈的渴望，想要相信，想要复仇！
另一部分意识，却因为近千年的绝望和痛苦，本能地抗拒着任何希望，不愿相信这一切！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它的核心疯狂撕扯、碰撞，让它几乎要当场崩溃！
“还不够吗？”
孙悟空看着它的反应，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知道，只靠画饼，还不足以让这九世积累下来的绝望，彻底臣服。
还需要一剂猛药。
一记，能让它们彻底抛弃所有顾虑，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来的猛药！
下一刻。
孙悟空的金色元神，缓缓举起了右手。
他面向这片无尽的黑暗，面向那正在痛苦挣扎的巨大魔影，以自己的大道，以自己的未来，立下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为狂妄的誓言！
“今日，我孙悟空在此立誓！”
“以尔等九世怨念为引！以我万丈功德为舟！”
“我必将为尔等，也为这三界众生，走出一条善恶有报，功过分明的新路！”
“若此道不成，我孙悟空，便与尔等一同，堕入这无边业海，永世沉沦！神魂俱灭！”
大道誓言！
言出法随，天地共鉴！
整个精神世界，在这庄严的誓言下，轰然一震！
那正在疯狂闪烁的巨大魔影，也在这股煌煌大道之音下，猛地僵住！
他……他竟然拿自己的道途和性命来起誓？！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孙悟空缓缓放下手，给予了它们最后的选择。
“我不会清除你们的记忆，更不会抹去你们的怨恨。因为那是你们存在过的证明，是神佛欠你们的血债！”
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煽动性，反而变得无比平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会让你们亲眼见证！”
“见证我是如何一步步，将今日许下的诺言，变为现实！”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化作我这功德法舟的一部分，随我一同西行！亲眼去看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是如何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亲眼去看遍一个全新的秩序，是如何在这片腐朽的土地上，绽放出第一缕曙光！”
“二，就此消散，带着你们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彻底化为虚无，从这三界之中，永远地消失。”
“我给你们选择的权力。”
孙悟空平静地看着它。
这番话，给了它们从未有过的尊严和选择权。
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是虚情假意的“超度”。
而是一种平等的，近乎于“招揽”的邀请。
整个黑暗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那巨大魔影不再嘶吼，不再挣扎，甚至不再闪烁。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身上那亿万张痛苦扭曲的脸庞，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名为“思考”的复杂情绪。
许久。
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那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魔影，那由九世绝望、九世怨恨、九世失败构成的集合体……
缓缓地……
艰难地……
却又无比坚定地……
向着那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一般的金色元神……
低下了它那由无尽怨恨与黑暗组成的，高傲了近千年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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