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厂的项目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滦州县本就有限的资源和人力疯狂地吸纳进去。
矿山道路在数以千计民工的肩挑手扛下艰难地向矿区延伸，机械厂的车间里日夜轰鸣，加工着那些体型庞大的水泥设备部件。
罗锦松看着初具雏形的厂区地基，心中既充满了期待，又萦绕着新的焦虑。
他找到正在机械厂车间里，对着一个刚铸造成型的球磨机大齿轮毛坯比划测量的杨术旺，将他拉到一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愁容。
“杨术旺同志，有个情况。”
罗锦松脸上带着忧虑，很无奈的道：“我原本想着，趁着这股劲儿，把水泥厂的规模再往大了搞一搞，一期工程就能多解决三四百个岗位！可隔壁孤竹济县……”
“唉，掉链子了！”
杨术旺放下手中的卡尺，看向罗锦松，问道：“煤矿那边？”
罗锦松无奈的肯定道：“对！”
“他们那个矿，还是老法子开采，效率低得很！”
“产量本来就不稳定，听说我们要建水泥厂，用煤量肯定大，他们那边自己都紧巴巴的，给我们承诺的供应量，连我们设计产能的一半都达不到！”
“而且，这运输也是个大问题，就那么几条破路，一下雨就断，靠现有的几辆卡车，根本运不过来！”
原料和运输，这两大瓶颈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水泥厂扩大规模的咽喉。
没有足够的煤，回转窑就转不起来；没有稳定的运输，就算煤开采出来，也送不到厂里。
罗锦松扩大就业的美好愿景，眼看就要因为这两道现实的枷锁而大打折扣。
罗锦松的语气卑微，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道：“杨术旺同志，你得再想想办法！”
“能不能……在节能上再下点功夫？”
“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隔壁县那煤矿……提提产量？”
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甚至超出了杨术旺之前的职责范围。但是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人。
杨术旺沉默了。
节能技术他已经在设计方案中考虑进去了，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煤的总量上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提高煤矿产量？
他来自二十一世纪，对煤矿的印象停留在高度机械化、智能化的综合开采设备上，对于这个年代落后的采煤方式，仅限于书本和影视作品的模糊了解，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罗县长。”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依然想不出采煤设备的细节，开口道：“煤矿开采我不懂，没见过实际情况，不敢乱说。”
“这样吧，您安排一下，我去隔壁县煤矿实地看看。”
“只有亲眼看了，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罗锦松闻言，眼睛一亮！
只要杨术肯出手，就有希望！
“好！我亲自陪你去！”他立刻拍板，生怕杨术旺反悔。
第二天，罗锦松真的推掉了所有日程，亲自陪着杨术旺，乘坐那辆依旧颠簸的吉普车，前往隔壁县的煤矿。
同行的，自然还有怨念更深的安志春。
什么事儿啊！
又开始搞采煤设备了！
车子驶入矿区，一股混杂着煤尘、汗水和陈旧木材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映入杨术旺眼帘的，是与他记忆中现代化煤矿截然不同的景象。
低矮、杂乱的工棚，裸露的、被煤尘染得漆黑的土地，蜿蜒曲折、靠木头支撑的简陋矿洞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噪音。
人工手镐凿岩的叮当声、拖运煤的藤条筐摩擦声，用于制造热风效应通风的火堆，地面分拣就是靠一群妇女和老人手工分拣。
杨术旺猜到了采煤设备的简陋，但是没猜到简陋到这么原始。
触目惊心！
杨术旺的心被深深震撼了。
他知道这个时代艰苦，但是亲眼见到这种原始到几乎拿人命去换煤炭的开采方式，所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
这里的劳动强度和危险程度，比他在滦州县见到的任何工作都要高出数倍。
然而，他也注意到，那些矿工的眼神虽然疲惫，却并没有太多抱怨。
因为在这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拿到工资，养活一家人，相比起下乡插队面对未知的艰苦和渺茫的前途，这已经是一条值得拼命的出路了。
“有工作就很好了，不用下乡。”陪同的矿领导似乎看出了杨术旺的震动，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复杂，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庆幸。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杨术旺的心里。他更加理解了罗锦松对于创造就业岗位的那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沉浸于情绪，而是开始仔细观察每一个环节。
凿岩、爆破、支护、装载、运输……
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工业加工作坊空间】中关于矿业机械的基础原理知识，寻找着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发现，效率低下的核心在于几乎完全依赖人力。凿岩靠手锤钢钎，运输靠人拉肩扛，支护靠经验判断……
安全隐患极大，产量却极低。
罗锦松迫不及待地问道：“杨术旺同志，怎么样？有办法吗？”
杨术旺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边，看似在沉思，实则已经沟通了【工业加工作坊空间】。
【扫描记录当前采煤环境与工艺流程。检索适用于当前技术条件下的煤矿机械化、半机械化改造方案，重点提升掘进效率和运输效率，优先考虑结构简单、易于制造和维护的设备。】
空间提示音响起：
【环境数据已记录。检索中……匹配到‘气腿式凿岩机’、‘矿用小型蓄电池机车’、‘金属摩擦支柱’、‘简易皮带输送机’等初级机械化方案。相关技术图纸及生产工艺需消耗Rmb购买。】
杨术旺看着那串不算天文数字，但是对他目前而言也绝对不小的购买金额，心里一阵抽痛。
他的小金库，在支撑了水电站图纸、水泥厂全套技术以及近期频繁使用学习功能后，早已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罗锦松说道：“有办法。”
“可以尝试推行半机械化。”
“比如用气动凿岩机代替人工打眼，用简易皮带输送机在主要巷道运输，用更可靠的金属支柱替代部分木支护……”
“这些设备，大部分机械厂应该能尝试制造。”
罗锦松和旁边的矿领导闻言，大喜过望！
“太好了！杨术旺！你需要什么支持？”罗锦松激动地问。
杨术旺却面露难色，将罗锦松拉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压低声音，难得地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道：“罗县长，支持……暂时不需要。”
“但是……”
“那个……”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需要一笔钱……”
“嗯，比较急。”
“您看，能不能让‘那些人’……先借我一点？”
他知道罗锦松明白那些人指的是谁——那个与县里有着微妙默契，能弄到各种物资和资金的特殊渠道。
罗锦松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杨术旺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仔细看着杨术旺，发现对方眼神清澈，不像是有其他企图，倒像是真的遇到了经济困难。
他想起之前调查杨术旺资金去向无果的事，心中疑窦再生，但是这与提高煤矿产量、解决水泥厂燃眉之急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需要多少？”罗锦松没有多问，直接说道。
杨术旺报了一个数。
罗锦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行，我来安排。尽快把煤矿改进的方案和图纸弄出来。”
“没问题。”杨术旺松了口气。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买下那些初级矿业机械的技术，不仅能解煤矿的燃眉之急，保证水泥厂的煤炭供应。
或许……
还能让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矿工，稍微轻松和安全一点。
这钱，花得值。
只是，这债台，怕是越筑越高了。
他无奈地想着，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断投入的创业者，只不过他投入的是来自未来的知识，产出的，是这个时代迫切需要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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