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小院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刘伯面色阴沉，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中军帐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王爷几句“痴语”，虽搅浑了水，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也彻底激怒了赵乾这条地头蛇。
可以想见，接下来赵乾的报复必将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或许等不到朝廷的旨意，他们就会“病故”或“意外”死在这座驿馆之中。
必须尽快想办法！
是设法联系城中可能对赵乾不满的将领？
还是冒险尝试向城外传递消息？
而被刘伯忧心忡忡注视着的萧景琰，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坐在院中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墩上，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里几块颜色、形状各异的小石子和那块捡来的小铁片。
他将它们排成一排，又打乱，再堆成一个小堆，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石头语”，仿佛那是世间最有意思的玩具。
阳光透过高墙，吝啬地洒下几缕，照亮他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撅起的嘴唇，一副与世无争的孩童模样。
然而，就在他看似随意地将一块暗红色的石子放在那堆“建筑”最顶端，并用小铁片轻轻敲了它一下时——
“呜——呜——呜——”
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猛地从铁壁城的四面八方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连绵，瞬间打破了城池的宁静！
这是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同一时间，地面传来了隐隐的、如同闷雷滚过天际般的震动！
起初微弱，但迅速变得清晰、密集，最终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轰鸣！
那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才能制造出的恐怖声势！
“敌袭！胡人来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
“上城墙！所有人上城墙！”
驿馆外，原本肃立的守卫瞬间骚动起来，惊呼声、奔跑声、兵器碰撞声、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乱成一团！
战争的阴云，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骤然降临！
刘伯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峻！
他久经沙场，立刻判断出这声势绝非小股胡骑骚扰，而是大规模的主力进攻！
“王爷！是胡人！大军攻城了！”刘伯冲到萧景琰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对局势骤然恶化的震惊。
萧景琰似乎被那震天的号角和马蹄声吓到了，手里的石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下意识地扑向最近的刘伯，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身体瑟瑟发抖。
“……响……好响……”他把脸埋在刘伯臂弯里，声音带着哭腔，“……地……地在抖……怕……”
完全是孩童受惊最本能的反应。
就在这时，驿馆那扇紧闭的包铁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之前那名负责“看守”的校尉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上礼节，对着刘伯急声道：
“刘管事！胡人大军突至，已兵临城下！赵将军有令，全城进入战备！请王爷与管事暂留院中，切勿外出，以免被流矢所伤！”
他嘴上说着保护，实则依旧是软禁，只是换了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刘伯此刻也顾不上计较这些，急声问道：“来了多少胡人？主攻方向是哪里？”
校尉仓促回答：“铺天盖地，看不到边！起码数万骑！看旗号是……是胡王金帐的亲卫精锐！主攻……主攻似乎是西门和北门！”
胡王金帐亲卫？！数万精锐？！
刘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是胡人最强大的力量，他们选择在这个时机大举进攻，是巧合？还是……
不容他细想，那校尉已经匆匆转身，带着人重新将院门死死关紧，甚至能听到外面加挂锁链的“哐当”声。
院内的老仆和李公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刘伯扶着依旧在发抖的萧景琰，目光穿过院墙，仿佛能看到城外那席卷而来的毁灭洪流。
他能想象到此刻城墙上的景象——如林的胡骑呼啸而来，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沉重的攻城锤撞击着城门，每一下都如同敲击在守军的心口上！
赵乾呢？
他此刻何在？
是惊慌失措？
还是……
仿佛是为了回答刘伯的疑问，城墙上隐约传来了赵乾声嘶力竭、却明显带着慌乱和恐惧的吼叫，似乎在指挥布防，但声音都变了调。
显然，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算计内斗的守将，在真正面对胡人主力泰山压顶般的攻势时，已然方寸大乱！
他之前处心积虑想要陷害王爷的谋划，在这突如其来的战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在绝对的实力和生存危机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苍白无力。
铁壁城，这座大胤北疆的雄关，迎来了自建城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萧景琰在刘伯的安抚下，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依旧紧紧抓着刘伯的衣袖不放。
他侧着头，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努力分辨着外面传来的、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声音——号角、马蹄、喊杀、撞击、以及……一种更加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如同无数人在同时诵经般的嗡鸣？
那是胡人萨满在阵前施展的巫术？还是……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本能般的不适和排斥。
他松开了抓着刘伯衣袖的手，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小声嘟囔道：
“……难听……嗡嗡的……像……像很多大苍蝇……”
刘伯没有听清他的呓语，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城墙之上的攻防战。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身为武将的本能，让他渴望登上城墙，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但他更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王爷。
然而，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听着外面震天的杀声，无异于一种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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