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村的晨雾还凝着未散的水汽，像一层薄纱裹住了错落的屋舍与连绵的后山，李云谦就背着药篓出了门。后山的草木在晨露里舒展着枝叶，沾着的露珠滚落在草叶间，发出细碎的声响，鸟雀的鸣叫声从林深处传来，衬得山野更显幽静。脚下的青石路被露水打湿，踩上去滑溜溜的，他便放慢脚步，手轻轻扶着路边的野蔷薇藤，藤上的刺勾住了他的袖口，扯出一道浅浅的痕，他也不在意，只是抬手拨开，继续往山林深处走。
他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林间，指尖抚过带着露水的草药，分辨着叶片的纹路与气息。车前草在路边丛丛簇簇地长着，叶片上的露珠滚圆，他蹲下身，用小锄顺着根部轻轻挖下去，带着湿润的泥土将其连根拔起，抖掉多余的土块后放进药篓；薄荷的叶子嫩得掐得出水，边缘的锯齿带着清新的凉意，他掐下顶端的嫩尖，那股清清凉凉的香气立刻漫在鼻尖，连呼吸都觉得舒爽；还有金银花，攀在老槐树上开得正盛，黄白相间的花朵缀满枝头，像一串串小巧的铃铛，他踮着脚，用竹篮勾住枝头，小心翼翼地摘下，生怕碰落了花瓣，再将花朵放进篓中垫着的油纸里，避免被露水浸坏。
行至半山腰的清泉边，李云谦停下脚步，药篓已经半满，他弯腰掬起一捧泉水喝了下去，泉水清冽甘甜，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早起的些许疲惫。他坐在青石上歇脚，山风卷着雾霭掠过，带来一阵清甜的草木香。抬眼望去，山下的清溪村渐渐从雾里露出轮廓，炊烟正从错落的屋顶升起，像一条条轻柔的白绸，缠在青瓦与绿树之间。想起昨日陈婆婆拉着他的手念叨，说村里的孩子贪凉，总去溪里玩水，好些都闹了肚子，老人也被暑气闷得胸口发慌，夜里睡不安稳，他便又起身，绕到清泉旁的湿地边，寻了些生在水畔的淡竹叶，叶片狭长而翠绿，还沾着水底的湿气，又在不远处的坡上挖了几株甘草，根茎粗壮，带着淡淡的甜香，想着用这些草药搭配薄荷、金银花，煮一壶消暑茶给村里的人喝，既能清热，又能健脾，比单喝凉茶要温和些。
往回走的路上，李云谦又顺道采了些野菊花，黄澄澄的花瓣开得灿烂，掺在茶里还能添几分香气。路过一片酸枣林时，他见几颗熟透的酸枣挂在枝头，便顺手摘了一把，想着煮茶时丢几颗进去，能让茶汤多几分酸甜的滋味，孩子们会更爱喝。等回到药庐时，日头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头，金色的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屋角摊开的竹匾上，尘埃在光柱里轻轻浮动。他先把采来的草药分类整理，将车前草摊在竹匾里晾晒，让晨露慢慢蒸发，又把薄荷、金银花、淡竹叶和野菊花用清水反复洗净，去掉叶片上的尘土与虫蚁，再将酸枣去核，和处理好的草药一同放进粗陶壶里，舀上两勺山泉水——这泉水是他每日从后山挑回来的，清甜甘冽，煮茶最是合适。陶壶架在炭火上，他添了几块木炭，让火势保持着温温的状态，不急不躁地慢慢煮，又取了块姜片拍碎放进去，中和草药的寒性，免得老人孩子喝了肠胃不适。
水汽袅袅升起，先是淡淡的白雾，渐渐裹着草药的清苦、花朵的甜香与酸枣的酸甜，在药庐里悠悠地飘着，连屋角的菖蒲都像是被这香气熏得更绿了。李云谦坐在一旁的竹凳上，看着陶壶的壶嘴冒出细细的热气，手里摩挲着一个旧茶盏，那是师父留给他的，瓷面已经有些斑驳，却透着温润的光泽。想起小时候，师父也是这样在药庐里煮消暑茶，那时他还总围着炉子转，小手扒着炉边，眼巴巴等着第一口茶喝，师父便会笑着捏捏他的脸，舀出一小勺晾温了喂他。如今师父走了，药庐里的炉火依旧，倒是换他来给村里人煮茶了，想着这些，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
没过多久，陶壶里的水便沸了，茶汤呈出淡淡的黄绿色，清澈透亮，热气裹着浓郁的香气飘出药庐，顺着巷口往村里去，引得路过的孩童扒着门框张望，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云谦哥煮的茶好香啊，肯定甜滋滋的。”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踮着脚扒着药庐的门槛，小手攥着个空瓷碗，怯生生地问：“云谦哥，我能喝一碗茶吗？”李云谦听见了，笑着朝她招招手，从碗柜里拿了个小瓷碗，给她盛了半碗，小丫头捧着碗小口喝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脆生生地说：“真好喝，比娘泡的糖水还甜！”
待茶汤煮得入味，李云谦便熄了炭火，让茶在壶里焖上片刻，让草药的滋味更充分地融在水里。他舀出茶汤，倒进粗瓷碗里，晾至温凉，先端着一碗往陈婆婆家去。陈婆婆正坐在院门口择菜，见他来，忙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清润的茶汤滑入嘴里，先是淡淡的草药苦，而后回甘带着酸枣的酸甜与回甘带着酸枣的酸甜与甘草的甜香，暑气瞬间散了大半，胸口也不再发闷。她眉眼舒展，拍着李云谦的手笑着说：“这茶清清凉凉的，喝下去胸口都敞亮了，云谦你这手艺，真是随了你师父，比城里的凉茶铺子做得还好，还知道加些酸枣，合了孩子的口味。”
李云谦笑着应下，又回药庐提了装满茶汤的木桶往村里走，木桶上盖着粗布，却挡不住溢出的香气，一路走过去，香气便在石板路上飘了一路。遇见扛着锄头劳作归来的汉子，他便递上一碗，汉子们仰头喝干，抹抹嘴直呼“痛快”，说喝了这茶，浑身的乏累都消了；碰见坐在槐树下纳鞋底的妇人，他也送上一碗，妇人们抿着茶，笑着说这茶比糖水还解腻，暑天里喝着再合适不过；连巷口玩耍的孩子，也一人分到一小碗，捧着碗小口喝着，喝完还舔舔嘴唇，缠着他问下次什么时候再煮，李云谦便笑着说：“等过几日天更热了，我再煮给你们喝。”
阳光渐渐暖了起来，晨雾早已散去，清溪村的石板路上，人们捧着粗瓷碗喝着消暑茶，闲话家常的声音、孩子的嬉笑声混着浓郁的药茶香，在村子里悠悠地飘着。有几个老人喝完茶，还搬着小板凳坐在老槐树下，摇着蒲扇聊着天，说着今年的收成，说着村里的趣事，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李云谦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象，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茶汤，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混着茶香气拂在脸上，心里暖暖的。他低头闻了闻手里的茶碗，那股清润的香气，不仅消了夏日的暑气，也让清溪村的日子，多了几分温软的甜，像极了记忆里师父喂他喝的那口茶，藏着绵长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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