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分,晨光斜斜地切过餐桌。
索菲亚将信笺放在两人面前,羊皮纸上的火漆印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更加像一块凝结的血痂。
“克雷伯格家的信。”她的声音绷得极紧,指尖在信封上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压痕。
弗雷德里克的银叉蓦地停在半空,餐刀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目光沉了下去,仿佛那封信是条毒蛇。
奥尔菲斯轻笑一声,伸手取过信封:“好,辛苦你了。我会处理好的。”
他的指尖在火漆印上摩挲而过,像在抚摸一道陈年伤疤。
索菲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她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少女仓促地转身离开,军靴在地板上磕出凌乱的节奏。
“不看看?”奥尔菲斯晃了晃信封,火漆印在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弗雷德里克猛地将餐刀插进牛排,鲜红的肉汁溅在雪白餐巾上。
“不想看,倒胃口。”他冷冷道,银发垂落遮住了表情。
奥尔菲斯笑着摇摇头,从衣服口袋摸出一把拆信刀,将这封沉甸甸的信打开。
“我亲爱的孩子弗雷德:
还好吗?
晨祷时总想起你儿时弹奏的《摇篮曲》,不知如今是否还有人能为你披一件御寒的外衣?
我深愧身为母亲却只能蜷缩在家族的阴影里,连为你拭泪的资格都被剥夺。唯有每夜跪在圣母像前,让烛泪代替我落尽思念。
你父亲已下达最后通牒——若执意留在伦敦,他将动用一切手段剥夺你的姓氏,封锁你在欧洲所有音乐厅的演出机会。上一次我很高兴你学会了拒绝,但那很显然让他丢尽了面子,那天晚上他大发雷霆。”
信纸此处有晕开的墨迹,仿佛被水渍浸染过。
弗雷德里克心头一悸。
“但我要说:拒绝他,我的孩子。 ”
后面的字迹开始有些凌乱。
“克雷伯格的纹章不过是镀金的枷锁,而母亲宁愿听见你在地下酒馆弹奏自由的音符,也不愿看你戴着镣铐在金色大厅谢幕。
那位收留你的朋友——请替我吻他的双手,感谢他让你记起被世界善待的模样。
——永远为你留一盏灯的母亲 ”
弗雷德里克的指尖一颤,信纸如枯叶般飘落。他缓缓抬手捂住脸,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那些铅字从视网膜上生生剐去。
——这封信里每一个字都在刺痛他。
母亲绝不会主动提及父亲的要求。她总是那样,独自咽下所有苦楚,再对他挤出温柔的笑。如今这封信里却明明白白写着那些威胁……
尤其是信纸第三段的墨水晕染得厉害,像是有人攥着笔在哭。
父亲一定就站在她身后。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或许正按在母亲肩头,逼她一字一句写下这些冰冷的通牒。
——如果他再次拒绝,母亲的处境会怎样?
作曲家的手指深深陷进发间。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因他弹错一个音符而摔碎他最爱的音乐盒时,母亲是如何在深夜偷偷将碎片粘好,又如何在第二天清晨被父亲发现后,沉默地承受了那一记耳光。
奥尔菲斯送的怀表在口袋里发烫,秒针的走动声像倒计时。
可如果回去……
那些与奥尔菲斯并肩熬过的夜,那些在七弦会的成员们陪伴下点燃的火,那些好不容易才攥进掌心的自由——
难道要亲手将它们葬送在克雷伯格家族铺着天鹅绒的棺材里吗?
他的喉咙涌上一股铁锈味。
奥尔菲斯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咔哒”一声。
他注视着弗雷德里克颤抖的肩膀,过了很久,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首摇篮曲:
“想好了吗?”
弗雷德里克的指节攥得发白,喉结滚动了几次,却没能挤出半个音节。
奥尔菲斯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紧握的拳头。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白葡萄酒的凉意,却奇异地让弗雷德里克沸腾的血液平静了一瞬。
“我比谁都清楚……”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字字清晰,“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
弗雷德里克猛地抬头,银发凌乱地散在眼前,泛红的眼眶里盛着破碎的光。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奥尔菲斯抬手,拇指轻轻擦去他滚落的泪水,“我都不会阻拦你。”
“哦,除了自暴自弃。”他补上一句,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
“我……不能丢下母亲……但……”弗雷德里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撞翻了椅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奥尔菲斯。
“对不起……对不起……”他跪坐在地上,死死抱住对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泪水浸透了奥尔菲斯的衣领,“我选不了……先生……我选不了啊……”
奥尔菲斯轻轻环住他颤抖的身体,掌心一下一下地抚过他的后背。
“谁说你必须要选择呢?我可以陪你去。”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却坚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窗棂上,歪头看着这一幕。
它的羽毛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银白,像是某个逝去之人的祝福。
“真的……?” 弗雷德里克从他怀中抬起头,银白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像被雨水打碎的蛛网。
泪珠悬在末端,将落未落。
“真的。” 奥尔菲斯用指节轻轻蹭过他的脸颊,触到一片冰凉。他的拇指停在对方颧骨上,那里好像有一颗极淡的痣,像是乐谱上一个被遗忘的附点。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弗雷德里克张了张嘴,喉间溢出一声哽咽。他猛地别过脸去,额头抵在奥尔菲斯肩上,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对方的阴影里。
“别跪着。”奥尔菲斯托着他的手肘将人拉起,掌心擦过对方绷紧的小臂肌肉。“我听说你小时候在琴房跪了三小时,第二天连踏板都踩不稳,你忘了?”
弗雷德里克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手指却仍固执地勾着奥尔菲斯的后颈。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中交叠,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颤抖的痕迹。
奥尔菲斯叹了口气,替他抚平衣领上被泪水浸湿的褶皱。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乐器。“先吃饭。”他拍了拍弗雷德里克的手背,“凉了的煎蛋比克雷伯格家族更让人难以下咽。”
窗外,知更鸟振翅飞走,带落一片羽毛,正飘在拆了封的火漆印信封上。
喜欢第五人格:笔尖上的矢车菊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第五人格:笔尖上的矢车菊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