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四月十五日,深夜。
黔北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浓雾从山谷间蒸腾而起,将整个打鼓新场地区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混沌之中。五米之外,人影模糊;十米开外,已是一片白茫。
六十一团两千余名战士在雾中艰难行进。山路泥泞湿滑,不少战士摔得满身泥浆,又默默爬起来跟上队伍。原本预计清晨便能抵达打鼓新场外围,可这鬼天气硬是将行军拖到了深夜。
“老杨,要不……咱们等天亮雾散了再打?”政委侯增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沉闷,“这天气,战士们连路都看不清,更别说打仗了。”
团长杨汉章蹲在一块岩石后,眯着眼望向前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他点了点头:“是啊,瞎子摸象。这种天气强攻,伤亡太大,也看不清敌人的火力布置。”
正说着,一名通讯员像盲人般摸索着走近,左顾右盼地喊:“团长?政委?你们在哪儿?”
“这儿!”侯增应了一声。
通讯员循声凑过来,喘着气报告:“侦察排传回消息,雾太大,根本摸不清敌人碉堡的具体位置和火力点。他们请求推迟进攻,等能见度好点再说。”
侯增点头:“告诉侦察排,先就地隐蔽,不要惊动敌人,先做大外围摸排就行。我和团长商量过了,等雾散了再打”
“对了,再通知各营连,注意多放哨点,防止敌人大雾摸到我们营地来,还有——”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
“砰!”
杨汉章猛地一掌拍在湿漉漉的岩石上,站起身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老侯!”他一把抓住政委的肩膀,“好机会!天赐良机啊!”
侯增一愣:“什么机会?”
杨汉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刚才你让通讯员提醒各营多派哨兵,防备敌人乘雾偷袭——这句话点醒了我!”
他转过身,对着浓雾弥漫的前方,仿佛能看透那片白茫:“老侯你想,这么大的雾,咱们看不见,敌人也看不见!还下着雨,脚步声都被雨声盖住了!这不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吗?”
侯增的眼睛猛地亮了:“你是说……趁雾偷袭打鼓新场?”
“对!”杨汉章斩钉截铁,“敌人的碉堡群我们确实头疼,但大雾让他们成了瞎子!等他们能看见的时候,咱们的刺刀已经顶到胸口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
“通讯员!”杨汉章喝道,“传令各营营长,立即到团部集合!快!”
命令在浓雾中一层层传递下去。不到一刻钟,三个营长浑身湿透地赶到临时指挥所——其实就是一片稍平整的林间空地。
杨汉章蹲在地上,用匕首在泥地上划出简略的示意图:
“打鼓新场没有城墙,就是个大型集镇。黔军在外围修了碉堡群和铁丝网,这是情报确认的。”
他匕首尖点向东南、东、东北、北四个方向:
“一营,从左翼穿插,目标东南方向外围阵地。”
“二营,右翼,负责东北方向。”
“三营居中,从正东突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连排为单位,分散渗透。大雾是我们的掩护,也是我们的障碍——各部队以哨声为号,短促哨音代表‘停止’,长哨音代表‘前进’,三短一长代表‘遭遇敌军’。明白吗?”
三个营长重重点头。
“是!”
命令迅速传达至全团。两千余名战士在浓雾中悄然展开,如同无数道灰色的影子,融入了乳白色的混沌。
凌晨两点,偷袭开始。
一营三连二班班长刘铁柱带着十二名战士,摸索着向东南方向前进。雨声淅沥,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浓雾中,只能看见身前战友模糊的背影。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铁丝网。”刘铁柱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
两名战士迅速上前,从背上解下薄薄的行军被。他们将被子裹在铁丝网上,用力向下压,勉强压出一个可供人跨过的缺口。
一个,两个,三个……战士们鱼贯而入。
穿过铁丝网,前方隐约可见一道土坎。刘铁柱摸上去,探头一看——战壕!
战壕里,七八个黔军士兵正挤在一起,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火堆取暖。火光在浓雾中只能照亮方圆两三米,更远处仍是一片白茫。
“冷死个人……”
“这鬼天气……”
交谈声断断续续。刘铁柱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战士们悄无声息地滑入战壕。
“不许动!”刘铁柱的驳壳枪顶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黔军后脑勺上,“缴枪不杀!”
那士兵浑身一僵,炭火映照下,脸色瞬间煞白。
几乎同时,战壕各处都响起了类似的低喝。十二名红军战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黔军身旁,枪口对准了要害。
“别……别杀我……”一个年轻士兵颤声说着,手里的步枪“哐当”掉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一枪未发。
类似的情景在打鼓新场外围多处同时上演。大雾成了红军最好的盟友,许多黔军哨兵直到被枪口顶住,才惊觉敌人已到眼前。
但也有意外发生。
东北方向,二营五连在穿越一片开阔地时,一名战士不慎踢到了空铁皮桶。
“哐啷啷——”
清脆的响声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谁?!”前方碉堡里传来喝问。
紧接着,“哒哒哒——”机枪开火了!
子弹盲目地扫射过来,在浓雾中划出数道曳光。虽然看不清目标,但流弹还是击中了两名红军战士。
“卧倒!”五连连长低吼。
几乎同时,另一个方向的碉堡也响起了枪声——他们听到友军开火,以为遭到进攻,便盲目射击起来。
“他娘的,打错了!是我们!”有黔军军官在雾中怒骂。
但枪声已经停不下来了。浓雾中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各个碉堡都开始向疑似有动静的方向射击。子弹在夜空中交织,不少打在了自己人的阵地上。
“啊——我中弹了!”
“别打了!是自己人!”
混乱的呼喊声、怒骂声、惨叫声在雾中此起彼伏。
而这,正是红军等待的机会。
杨汉章在团部听到枪声骤起,不但不慌,反而笑了:“好!乱起来了!命令各营,加快渗透速度!趁着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给我插进去!”
更多的红军连排利用枪声和混乱的掩护,迅速穿过敌军前沿阵地,直插打鼓新场核心区域。
凌晨三点半,打鼓新场镇内。
黔军守备团长被枪声惊醒,披衣下床,推开窗户——外面白茫茫一片,只有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分不清敌我。
“怎么回事?!”他对着门外吼。
一名参谋慌慌张张跑进来:“团座!外面打起来了!好像是赤匪偷袭!”
“多少人?!”
“不……不知道啊!雾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团长脸色铁青。打鼓新场作为黔军在黔北的重要桥头堡,一旦失守,不仅自己的脑袋难保,整个赤水河防线都可能被撕开缺口。
“命令各营,依托工事固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撤退!”
“是!”
命令传下去了,但执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浓雾中的战斗完全脱离了常规。红军以班排为单位,在镇内街巷间穿梭,专门袭击敌军指挥节点和交通枢纽。
四连一班在班长赵大勇带领下,摸到了镇中心的电报局。门口两个哨兵正在张望,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枪托砸晕过去。
“控制电报机!切断敌人通讯!”赵大勇下令。
类似的小规模袭击在镇内各处发生。黔军原本严密的防御体系,在大雾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凌晨四时,天边开始泛起一丝微光,但浓雾仍未散去。
团长在指挥部里焦躁地踱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东南方向三号碉堡失守!”
“电报局联系不上了!”
“二营营部遭到袭击,营长失踪!”
更可怕的是,枪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镇内街巷间的交火了。
“团座,守不住了!”参谋长脸色惨白,“赤匪已经打进镇子里了!咱们现在撤,还能保住一部分弟兄……”
团长盯着地图,嘴唇颤抖。他何尝不想撤?但丢了打鼓新场,王家烈能饶了他?
就在这时,指挥部大门被猛地撞开。
“团座!赤匪打过来了!就在两条街外!”
团长浑身一震,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撤……”他哑着嗓子,“通知还能联系的部队,向毕节方向撤退……快!”
命令下达,本就濒临崩溃的守军顿时作鸟兽散。军官带着亲信率先逃跑,士兵们见长官都跑了,更是无心恋战。许多碉堡里的守军直接打开大门,趁着大雾向后方溃逃。
清晨五时,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些许亮光。晨风渐起,浓雾开始缓缓流动、消散。
能见度逐渐恢复到百米左右。
而此时,打鼓新场镇内,红军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
杨汉章和侯增站在镇中心一处高台上,俯瞰着渐渐清晰的街景。红旗已经插上了最高房子的屋顶,战士们正在清理战场,收缴武器,看押俘虏。
“报告团长、政委!”参谋长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初步统计,毙伤敌军约三百人,俘虏四百余人。缴获步枪六百多支,轻机枪八挺,二营三连那边拿下了个大仓库,还在想办法撬开。我军伤亡……不到五十人!”
“好!”杨汉章重重拍了一营长的肩膀,“打得好!”
侯增却皱了皱眉:“敌人的团长呢?抓住了吗?”
“跑了。”一营长摇头,“听俘虏说,天没亮就带着警卫溜了,往毕节方向去了。”
“跑就跑吧。”杨汉章不以为意,“重要的是,打鼓新场拿下了。”
“通讯员!”杨汉章喝道,“骑马,以最快速度向军团部报信:我六十一团已于四月十六日晨,成功攻占打鼓新场!请求下一步指示!”
“是!”
年轻的通讯员翻身上马,在晨光中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喜欢统御铁流:我的长征1934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统御铁流:我的长征1934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