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的惊恐和迷茫,在陈默平静的注视下,渐渐化为一种不知所措的僵硬。
他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顿毒打,或是被直接扭送到派出所,但眼前这个男人只是像在问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功课。
营地的帐篷里,红外取暖灯散发着干燥而温暖的橘光,将阿翘身上湿衣蒸腾出的水汽都染上了一层颜色。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被推到他面前,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让他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默没有催促,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工具。
直到阿翘狼吞虎咽地吃完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他才打开了那个厚重的金属工具箱,取出一支小巧的便携式电焊枪。
“你说他们会给你钱,可你连焊枪都没摸过。”陈默将焊枪递过去,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今晚我教你打第一条焊缝,明早你自己决定,是跟我学手艺,还是回去找他们要钱。”
阿翘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焊枪。
当陈默帮他戴上焊接面罩,手把手地引导他按下开关时,一束刺眼的蓝白色弧光骤然爆开,照亮了少年惊惧的脸庞。
火星四溅,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力量与危险的美。
面罩下,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越过布满油污的脸颊,滴落在刚刚开始凝固的金属接缝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苏晴烟用手机镜头无声地记录了下来。
她没有开闪光灯,只是借着电焊的弧光和营地的灯火,捕捉着少年从绝望到震撼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她连夜将素材剪辑成一个短片,配上了一段克制的旁白,取名为《焊光下的十四岁》,然后上传到了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
网络的传播速度超乎想象。
视频发布不到三小时,点击量便已破万。
少年在弧光下的眼泪,和那碗蒸腾着热气的鸡蛋面,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很快,有神通广大的网友根据视频中的口音和背景,定位到了古河镇,并迅速查出阿翘父亲的名字就在本地尿毒症患者的透析名单上。
更有人挖出,市里的慈善总会有一项针对重症患者异地就医的交通补贴政策,只是申请流程繁琐,许多乡镇居民并不知晓。
一场自发的网络募捐在评论区悄然兴起,人们纷纷表示愿意先行垫付前期的交通与住宿费用。
苏晴烟立刻联系了镇上的林老师,请她帮忙核实情况并协助阿翘的母亲准备申请材料。
为了不伤及对方的自尊,她将打印出来的政策文件、申请表格以及一张写有“网友垫付,无需归还”的匿名银行卡,小心地塞进了阿翘家斑驳的木门门缝里。
当夜,古河镇沈万舟那座临河的老宅院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格外压抑。
一个漕会的壮汉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对着上首的沈万舟吼道:“舟叔!你让个外人来教咱们的娃儿手艺,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砸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吗?这手艺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
沈万舟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通条清理着他的老烟斗,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对方吼完,他才幽幽地反问了一句:“可咱家这些后生……又有几个是真会焊的?是会看图纸,还是会算承重?”
一句话,让满屋子的嘈杂瞬间死寂。
壮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陈默正式重启了建桥工程。
他在河岸边立起一块木牌,上面用粉笔写着招募志愿者,条件却很特别:凡全程参与施工者,无论出工还是出力,皆可优先免费学习基础焊接与结构维护技能。
起初,河岸边只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却无一人上前。
镇上的人们习惯了漕会的规矩,没人敢公然和沈万舟作对。
然而到了傍晚,陈默在整理工具时,发现营地门口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竹筐,里面装满了崭新的防锈螺栓。
筐底下压着一张油纸,上面用粗犷的笔迹写着一行字:“桥墩第三桩向南歪了七度,补强的时候记得加一道斜撑。”字迹歪歪扭扭,但内容却一针见血。
陈默认得,这是老舵陈的字。
这位在古河上跑了三十年船的老人,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无声的支持。
那夜之后,怪事接连发生。
深夜里,总有两道年轻的身影,戴着帽子和口罩,悄悄来到工地,帮着切割白天运来的钢板。
他们从不说话,技术却很娴熟,干完活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施工进度飞快。
第四天,桥面的主体结构已经基本成型,只剩下最后的铺装。
也就在这时,麻烦上门了。
几名身穿制服的县安监人员突然到场,声称接到举报,说工地“擅自使用和存储危化品高压氧气瓶”,要求立刻查封所有设备。
陈默不慌不忙,从帐篷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将设备的正规采购凭证、合格证以及他本人的高级焊工操作资质证明一一展示出来。
他平静地解释道:“我们用的是一体式的小型民用焊机,自带的氧气发生器,并非高压存储的氧气瓶,所有操作都符合安全规范。”
安监人员反复核对,找不到任何纰漏,只好悻悻作罢。
临走时,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好心提醒了一句:“小伙子,有人在背后盯着你,做事仔细点,别真给人抓到实锤。”
当晚,陈默没有急于铺设桥板,而是带着阿翘和那两个夜晚帮忙的青年,给已经成型的桥体两侧加装了可拆卸的钢管护栏。
不仅如此,他还在护栏的立柱上,用电焊笔精心刻上了一个个二维码。
任何路人用手机扫描,就能直接看到这座桥所用全部钢材的材质检测报告、详细的结构设计图纸以及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承重计算书。
最后一段桥板终于铺设完毕。
没有鞭炮,没有仪式,陈默只是组织了林老师班上的学童们,进行了一次试通行。
孩子们欢呼着冲上新桥,木制的桥板在脚下发出清脆而坚实的回响。
已经能熟练进行辅助焊接的阿翘,主动站在桥的入口处,像个小大人一样,小心地引导着低年级的弟弟妹妹,他的袖口上,还沾着几点洗不掉的焊渣。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忽然安静下来。
沈万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拄着他那根摩挲得发亮的拐杖,沉默地看着那群像小鸟一样在桥上跑来跑去的孩子。
他们脸上那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是他许多年未曾在镇上孩子们脸上见过的表情。
良久,他抬起手,用烟斗的锅头重重地敲了敲拐杖,转身对他身后几名神色复杂的漕会老伙计道:“去,把码头仓库里存着的那些旧防滑垫都拿来。还有角落那卷荧光带……夜里走路,总得让孩子们看得见脚下。”
话音落下,那几名平日里气势汹汹的老船工,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他们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散去,脚步却不约而同地朝着码头仓库的方向走去。
新桥落成的喜悦与一种微妙的祥和,笼罩了古河镇整整两天。
白日里,桥上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行人的匆匆脚步;入夜后,桥两侧由沈万舟让人铺设的荧光带,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宛如一道通往未来的虚线,安静地守护着沉睡的小镇。
河水在崭新的桥墩下无声地流淌,比往日更显平静,仿佛在积蓄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静静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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