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沉进山谷,陈默正蹲在挖机履带旁调试液压阀。
改装后的挖机前舱亮着暖黄小灯,工具箱敞着,扳手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突然,柴油机的轰鸣刺破山风,一辆锈迹斑斑的摩托车歪歪扭扭停在营地外,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让他手指一顿。
骑手摘下头盔,灰白鬓角沾着机油,左手少了两指的手背爬着紫青血管——是老赵,当年坍塌工地的瓦工。
陈默记得事故后在医院见过他,那时老赵咳得整床都在抖,此刻更瘦了,佝偻着背,军绿色工装洗得发白,领口还沾着水泥渍。
“小陈。”老赵咳嗽着走近,指节叩了叩挖机轮胎,“能借个火不?”他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半支烟,火柴在粗糙的指腹上擦了三次才燃起来。
火星映得他眼窝更深,“当年你救过我。”他突然说,“从废墟里拖出我那条断腿的时候,你喊我‘赵叔’。”
陈默直起腰,后颈沾着的机油被山风一吹,凉得发疼。
他没接话,等着。
老赵从怀里摸出块金属残片,锈得发黑,边缘参差不齐。
他递过来时,少了两指的手掌在抖:“这玩意儿叫‘震安’支座,进口货,说能抗八级震。可我们那工地用的批次,芯子薄得像纸。”他指甲抠了抠残片断裂处,“验收签字的是周志明。后来这材料流到好几处,包括鹰嘴岭隧道。”
陈默接过残片。
指尖刚触到边缘,太阳穴突然突突跳起来——那切口的弧度,和他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重叠了:混凝土暴雨般砸下,他抱着钢筋往安全区跑,头顶的支座“咔”地裂开,扭曲的金属边缘正是这样的弧度。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工装领口,他盯着残片,喉结动了动:“您怎么……”
“我儿子在隧道养护队。”老赵又咳起来,弯腰时从口袋掉出个药瓶,“上个月他值夜班,说听见隧道里有怪响,像骨头在啃石头。”他捡起药瓶,瓶盖拧了半天才开,干吞了两颗药,“我翻了老账本,当年周工签验收单时手在抖。后来他老婆得了抑郁症,他自己……上个月查出来肝癌晚期。”
营地小灯在老赵脸上投下阴影,陈默这才注意到他工装第二颗纽扣是医院的就诊卡,边角磨得发亮。
苏晴烟的脚步声从房车方向传来,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发梢沾着刚煮的姜茶香气:“陈默,我查了鹰嘴岭隧道的资料——”话没说完,她看见老赵手里的残片,顿住了。
“烟儿,去把我工具箱里的便携光谱仪拿过来。”陈默声音发哑,残片在掌心烙得生疼。
他转向老赵,“您儿子……”
“小张。”老赵摸出手机,翻到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他说检修通道b3入口今晚十点无人值守。”手机屏光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他说……他说他怕,但更怕隧道塌了,像当年那样。”
苏晴烟把光谱仪塞进背包时,金属外壳磕到了陈默的改装扳手。“你别去。”他按住她的手,“隧道里情况不明。”
“当年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她反扣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山泉水,“这次,我不让你再一个人面对黑暗。”
深夜的鹰嘴岭隧道比山风更冷。
陈默背着背包,苏晴烟举着防水手电,两人沿着排水沟往b3入口爬。
沟底的青苔滑得人直打滑,陈默伸手托住她后腰,能感觉到她冲锋衣下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他掌心。
检修廊道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霉味混着机油的气息。
头灯扫过墙壁,陈默的光束突然顿住——墙皮剥落处,水痕呈放射状蔓延,像被重物压裂的蛛网。“等。”他拽住苏晴烟的袖子,蹲下用手指抹了抹水痕,放到鼻前闻,“混着铁锈味。”
越往里走,空气越闷。
行至K7+200段,陈默突然停步,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地面传来轻微震颤,频率和他的心跳重叠了。
混凝土崩裂声在耳边炸响,同事小刘的喊叫声穿透十年时光:“陈工!支座要断了——”他猛地撞在墙上,指甲掐进水泥缝,掌心传来刺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看那里。”苏晴烟的手电筒光束稳稳照向拱顶。
陈默顺着光抬头,三枚支座并排在那里,中间那枚的外壳鼓胀开裂,像被重物砸过的核桃。
他摸出微距相机,镜头对准裂缝——金属芯呈蜂窝状腐蚀,承重螺栓悬在半空,轻轻晃动。
“咔嗒。”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陈默拽着苏晴烟闪进设备间,门后堆着锈蚀的管道,霉灰扑了两人一脸。
说话声越来越近,是两个男人,工装左胸绣着“市政工程”的字样。
“周主任说了,凡是带编号的标记全清掉,照片一律删。”一个粗哑的声音说,“上回那小张拍的视频,要不是我手快……”
“嘘——”另一个突然压低声音,“那俩外来的工程师不是好惹的,听说开挖掘机的那个,当年在工地……”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摸出激光测距仪改装的投影器,拇指按下开关——墙面上顿时亮起一片闪烁的红光,像布满了红外警报。
“有埋伏!”粗哑声音喊了一嗓子,脚步声急促远去。
陈默立刻掏出采样刀,在腐蚀支座上刮下锈渣,密封进证物袋。
又摸出随身的钢凿,在支座旁刻下三角记号——这是当年他们班组的秘密标识,只有老工人才懂:“危,速查。”
“陈默!”苏晴烟突然拽他的衣角,“对讲机。”
小张的声音带着杂音:“别往前了,他们封了c段。”
撤离时,b3出口的铁门被焊得死紧。
陈默试了试焊口,钢凿敲上去火星四溅。
苏晴烟攀上检修梯,拽了拽铁链:“卡死了。”她回头时,头灯光线扫过他的脸,“你手心在流血。”
远处传来手电光,交错的光斑在廊道里跳动。
陈默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挖机遥控器,拇指按在浮履模块的液压键上——百米外的钢铁巨兽轰然鸣笛,震动顺着岩体传来,像闷雷滚过。
“塌方了!”追兵的喊叫声里带着慌乱,脚步声往反方向跑去。
陈默趁机撬开应急绞盘,钢缆“唰”地垂下来。
他托着苏晴烟的腰送她上去,自己跟着爬时,手背的伤口蹭到钢缆,血珠渗出来,在黑暗里像颗小红豆。
滑到井底时,晨雾已经漫进隧道口。
陈默回头望了眼监控室,玻璃后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死死盯着屏幕。
她手里攥着个病历本,封皮上的字迹被雾气晕开,但陈默还是看清了——“周志明”三个字,和当年验收单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黎明的第一缕光漫过山顶时,陈默蹲在临时帐篷前,用山泉水清洗采样瓶。
苏晴烟靠在挖机轮胎上打盹,睫毛上还沾着夜露。
他拧开瓶盖,锈渣沉在瓶底,在晨光里泛着暗红。
山风卷着松针的香气吹过,陈默摸了摸工装口袋——那里躺着老赵给的半块支座残片,边缘的弧度,和他掌心的伤口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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