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国家整顿吏治,打击贪腐的力度空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十几年前的旧案被不断翻出,锒铛入狱者不乏昔日显赫。李杰托了几层关系递话,回应都含糊其辞,带着谨慎的推诿。钱,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上,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揣在怀里灼人,想送出去却找不到敢接手的人。
“难啊,老雷,”李杰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没人敢开这个口子。”
王东来眼中的希望之火,随着李杰一次次碰壁而逐渐黯淡,焦虑重新爬满他的脸庞。
李杰毕竟是混迹京城艺术与商业边缘的老手,他提议:“硬通货送不出去,咱们换个路子。玩雅贿。我熟悉古玩字画界,有些东西,价值不菲,来历‘干净’,转手也方便。”
于是,三人出现在一场大型春季拍卖会的现场。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竞价牌此起彼落。一件件号称传承有序的古代文玩书画被捧上高台,成交价动辄数千万甚至过亿,数字滚动时引发阵阵低呼。
雷漠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扫过那些流光溢彩的“珍品”。在他的“完美”视野下,那些器物、画卷的能量场无所遁形。大部分所谓的“国宝”,内部结构松散,能量驳杂不清,年代信息混乱不堪,甚至有些上面附着的“历史气息”都是人为做旧模拟出来的虚假信号。
“假的。”他低声对身旁的李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至少七成以上,是精心炮制的赝品。能量场……很脏。”
李杰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台上那幅正在激烈竞价的宋代山水,那可是着录清晰的“流传有序”之物。他压低声音:“你看准了?”
雷漠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个建立在虚荣、贪婪和信息不对等之上的所谓高端市场,在他眼中如同一个皇帝新装式的滑稽剧场。王东来期待地看着雷漠,希望他能举牌拿下某件“硬通货”作为敲门砖,但雷漠始终无动于衷。
拍卖会结束,王东来忍不住问道:“雷老师,没有看得上眼的?”
雷漠站起身,整了整旧外套:“去荣宝斋。”
荣宝斋里墨香依旧。与拍卖会的浮华相比,这里更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文化气息。雷漠没有去看那些价值不菲的古董珍玩,径直走向卖文房用品和小仿品的小卖部。他在一堆卷轴里翻了翻,抽出一幅用简易纸筒装着的《兰亭序》原大仿品印刷卷轴,标价不过百元。
他付了钱,将卷轴递给一脸愕然的李杰。
“把这个,送给那个你觉得最‘管用’的人。”雷漠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买包烟。
李杰接过那轻飘飘的卷轴,哭笑不得:“老雷,这……这能顶什么事?这就是个印刷品啊!”
王东来的脸色也瞬间灰败下去,以为雷漠是在敷衍他。
雷漠看着李杰,眼神深邃:“《兰亭序》没有真品。比那个最早的摹本更老的那个,就是原作。”
他的话如同一个咒语。
就在李杰手指接触到卷轴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廉价的印刷品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纸张的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从现代机械压制的光滑,蜕变为古法造纸的粗砺与柔韧。墨色晕染开来,不再是呆板的平涂,而是呈现出毛笔行走于蚕茧纸上的枯湿浓淡,牵丝映带,气韵生动。那“永和九年”的字迹,仿佛带着王羲之酒酣耳热之际的淋漓畅快,扑面而来。一股悠远、醇和、带着书卷与岁月气息的能量场,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荣宝斋的小卖部。
旁边柜台里,一块清代的老墨无声地裂开一道细纹;墙上挂着一幅当代名家的书法,墨色似乎黯淡了几分。几个正在挑选湖笔的老顾客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了兰亭雅集那天,崇山峻岭间的草木清香。
李杰僵在原地,手捧着那幅已然“脱胎换骨”的卷轴,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着一个刚刚苏醒的、脆弱而神圣的生命。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是懂行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手中这东西所散发出的那种“神采”,那种穿越千年的、独一无二的“气”,是任何摹本、拓本甚至双钩填墨本都绝对无法企及的!
这是……神迹!
不,比神迹更可怕!这是将历史的“不可能”变成了眼前的“存在”!
王东来虽然不完全懂书法,但那卷轴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和周围环境的诡异变化,让他大气都不敢出。他隐约意识到,雷漠所做的,似乎比他谋求的官位,要恐怖得多。
雷漠看着李杰煞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内心深处,那巨大的空虚感非但没有被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填满,反而如同黑洞般急剧膨胀。
轻易地打破物质的界限,随意地篡改历史的轨迹……这来自硅基文明的“完美”馈赠,赋予他的是一种近乎造物主的能力。然而,当《兰亭序》真品在他一念之间重现人间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创造的喜悦,而是一种彻底的虚无。
艺术的价值,在于其独特性,在于其与时代、与创作者生命体验的不可分割的联结。当这种独特性可以被随意复制、甚至凭空创造时,艺术本身的意义何在?历史的真实性与权威性,又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他帮王东来,本是一次对“完美”的检验,一次游戏般的实践。但现在,游戏失控了。他放出了一个足以撼动整个文明认知根基的幽灵。
王东来官复原职之事,在此刻,已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送出去吧。”雷漠的声音干涩,他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在荣宝斋古朴的廊檐下显得有些佝偻,“就说……是偶然所得,来历不明。”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步入北京黄昏的街头。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创造了一件足以让整个世界疯狂的“真品”,却感觉自己亲手扼杀了某种更珍贵的东西。
那巨大的空虚感,来自于意义的丧失。当“器”可以随心所欲地臻至“完美”时,“道”该栖身何处?
他衣袋里的金勺冰冷沉寂,那幅被他点化的《兰亭序》真品,此刻在李杰手中,重若千钧,像一个华丽而沉重的纸茧,包裹着无法预料的未来,也包裹着他自己无所适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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