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波的名片被刘峰随手放在了柜台里的铁皮饼干盒中，与螺丝刀、电阻等杂物混在一起，看似不经意，但他心里却给这件事留了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刘峰并没有急着联系赵晓波。他先是借着去邮局寄信给何小萍的机会，绕道去了区图书馆，翻看了近几个月的《南方日报》和《羊城晚报》。在不起眼的边角广告栏里，他确实看到了几次“南方新世纪音像公司”的招商信息，地址位于广州着名的西湖路夜市附近。
几天后，刘峰用店里的公用电话，拨通了广州的长途。接电话的正是赵晓波。
“刘老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经理，样品我带听了，质量确实不错。”刘峰先肯定了产品，“合作可以谈谈，但具体方式，见面细聊。第一批货，数量不宜太大，我们先试试水。”
“没问题！刘老板果然谨慎！”赵晓波满口答应，“这样，我最快下周再跑一趟北京，我们把细节敲定，您看如何？”
“可以。”刘峰言简意赅。
挂断电话，刘峰看着窗外熙攘的胡同。与赵晓波的合作，像是一扇即将打开的新世界的大门。
又过了几日，刘峰收到了何小萍的回信。信里，女孩的兴奋之情几乎要跃出纸面，她确认了将随学校交流团去南方巡演，行程包括上海、杭州，终点站正是广州。她还在信纸末尾调皮地画了个小地图，标注了这几个城市，在广州的位置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和笑脸。
看着那个笑脸和广州的字样，刘峰坚毅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将信仔细收好，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广州来的名片上。
几天后，赵晓波如约再次出现在“山峰电子经营部”。这次他穿了件更显干练的深色夹克，公文包鼓鼓囊囊。
“刘老板，不好意思，等了一会儿吧？”赵晓波笑容满面，比上次更多了几分熟稔。
“刚到。”刘峰点点头，将赵晓波让进店里隔出的小小会客区。李晓梅麻利地倒了两杯茶。
寒暄几句，赵晓波直接切入正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协议书：“刘老板，这是根据我们上次聊的，草拟的一个简单合作协议。您过过目。”
刘峰接过协议，看得很慢，很仔细。纸张是南边常见的较好纸张，油印的字迹清晰。条款并不复杂，主要明确了“南方新世纪音像公司”作为供货方，“山峰电子经营部”作为北京地区的特约经销点，列出了首批提供的磁带样品清单和参考价格，以及结算方式。
看到结算方式时，刘峰抬起头，手指点了点那条：“赵经理，先付三成定金，货到付清余款……这个方式，对我们小本经营来说，压力有点大。”
赵晓波似乎早有准备，笑道：“刘老板，您也知道，现在紧俏货都这样，我们资金周转也紧张。而且我们是第一次合作，公司那边……”
刘峰放下协议，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既然是试水，风险就应该共担。这样，定金我们先付一成，货到验明正身，数量型号都对，当场现金结清余款。如果这批货走得好，下次合作，按你说的方式，甚至全额预付一部分，也不是不能谈。”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话语里的笃定和清晰的逻辑，让赵晓波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北方小店的老板如此精明且强硬，完全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个体户。
赵晓波眼珠转了转，迅速权衡。刘峰提出的方式虽然降低了己方资金安全系数，但显示了合作诚意，也更可能促成这第一单。他哈哈一笑，顺势下坡：“刘老板是爽快人！成，就按您说的办！一成定金，货到付款！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
刘峰脸上也露出些笑意：“合作共赢嘛。”他拿起笔，在协议上修改了付款条款，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首批就要这些。”他指着清单上几款最流行的港台歌手磁带和空白带，数量适中，既显示诚意，又控制了风险。
“好眼光！这都是现在最抢手的！”赵晓波一边签字，一边恭维。
事情谈妥，气氛更加融洽。赵晓波喝着茶，看似随意地问：“刘老板，听说您前阵子这店……经历了不少事？”
刘峰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晓波：“哦？赵经理消息很灵通啊。都是些小麻烦，已经过去了。”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既没否认，也没深谈，更没表现出任何想倾诉或炫耀的意思。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让赵晓波心里有些捉摸不透，不敢再往下探听，只好打个哈哈：“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做生意嘛，平平安安最重要。”
送走赵晓波，刘峰看着手里的协议，眼神锐利。傍晚关店后，他没有直接回后院，而是绕道去了陈宝山养伤的住处。陈宝山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不用拐杖慢慢走动了，正坐在院里听收音机。
“宝山哥，有件事得麻烦你。”刘峰坐下，把赵晓波和“南方新世纪音像公司”的事简单说了。
陈宝山一听是南方来的生意，立刻来了精神，他拍拍胸脯：“小峰，这事儿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广州、佛山那边，我认识不少老关系！温州帮在那片儿消息灵通得很。一个开在西湖路附近的音像公司，规模不大的话，打听清楚底细不难！”
他沉吟了一下，盘算着说：“我明天就去邮局打长途电话，找我一个在那边做电器生意的表亲问问。最多两三天，准有消息回来！”
刘峰心里一暖，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好，宝山哥，那就辛苦你了。主要是摸摸这家公司的底，老板是谁，信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包在我身上！”陈宝山满口答应，眼中闪着以往跑生意时的精明光彩，“咱不能让人给糊弄了！这南风要借，但也得看清是暖风还是歪风！”
十天后，一批包装结实的纸箱通过铁路货运抵达北京站。刘峰借了辆三轮车，亲自和陈宝山一起去取了回来。打开箱子，里面是包装精美的原版磁带，封面上港台歌星的造型时髦，音质也确实比市面上常见的杂牌货好上一大截。
刘峰将这批新磁带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并挂出了“新到港台原版音带”的手写牌子。果然，当天下午就吸引了不少年轻顾客，价格虽稍高，但胜在品质和“原版”的吸引力，销路出奇地好。陈宝山看着哗哗进账的票子，乐得合不拢嘴，对刘峰的眼光和决断更是佩服。
就在磁带热销的第二天，陈宝山兴冲冲地来到店里，把刘峰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峰，打听清楚了！”
“怎么说？”刘峰精神一振。
“我那表亲托人问了！‘南方新世纪音像公司’确有其事，老板姓罗，潮汕人，大概半年前开的张。公司不大，但据说货源有点门路，能拿到紧俏的正版带。平时做生意看起来还算规矩，没听说有什么明显的坑蒙拐骗。”
陈宝山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那表亲也多说了句，西湖路那地方水深，三教九流都有。这姓罗的老板平时挺低调，很少露面，公司具体怎么运作的，外人不太清楚。表亲说，合作可以，但一开始量别太大，现款现货最稳妥。”
刘峰仔细听着，心里快速分析。信息基本对得上，公司存在，有正经业务，这是好消息。但“老板低调”、“水深”这些词，也暗示着潜在的复杂性。
“行，宝山哥，谢了！这消息很重要。”刘峰拍拍陈宝山的肩膀。有了这些信息，他心里更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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