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所——原本的城主府偏厅,此刻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疲惫,以及一丝因林逸归来而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
慕容芷几乎是强撑着,以最快的语速,向林逸汇报着当前的绝境。
“北莽大军是五日前突然出现的先锋游骑,三日前完成合围,兵力约五万五千,由北莽左贤王兀术赤亲自统帅。他们并未立刻强攻,而是在等待后续的攻城器械和粮草补给,同时不断派遣游骑袭扰周边,彻底断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慕容芷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指尖微微颤抖,“我们的存粮……按照最苛刻的配给,最多还能支撑十二日。水源暂时无忧,卧牛山泉眼和城内几口深井尚能保障,但北莽已经在上游河道发现投毒迹象,虽被我们及时阻断,但需时刻警惕。”
“兵力呢?”林逸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地图上代表敌军的一个个红点。
“能战之兵,包括轻伤员,不足八千。柳乘风伤势好了六成,已勉强能行动,但不宜剧烈厮杀。剑阁的援军被隔断在百里之外,数次尝试接应都被北莽游骑击退,损失不小,暂时无法突破。城内青壮虽众,但缺乏训练和武器,只能协助守城和搬运。”慕容芷的声音越来越低,“士气……在你回来之前,已濒临崩溃。北莽人将之前战死同袍的首级……挑在长矛上,在城外巡弋……”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看向林逸:“朝廷那边,在我们被围后,反而彻底没了声息。既无援军,也无斥责。似乎……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
林逸眼神冰冷。这并不意外。朝廷巴不得北岚城和北莽拼个两败俱伤,甚至希望北岚城被攻破,借北莽之手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届时朝廷再以“驱逐外虏、收复失地”的名义出兵,名利双收。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强敌环伺,内部人心浮动。这局面,比之前对抗靖北侯和曹正淳时,凶险何止十倍。
“城防如何?卧牛山阵法呢?”林逸追问。
“城墙破损处都用土木临时加固,但经不起重型器械反复冲击。我已将库存的最后一批猛火油和滚石檑木分派到各段。卧牛山阵法恢复了基础聚灵和预警,防御强度只有全盛时的三成左右,而且……维持阵法运转需要消耗灵石,我们的库存也不多了。”慕容芷脸上忧色更重,“北莽军中有随军的萨满巫师,他们对阵法似乎有一定了解,一直在尝试用邪法干扰阵法的灵力流动。”
林逸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脑海中心念电转,结合他一路所见和慕容芷的汇报,一个清晰的、近乎绝望的图景呈现在眼前。
硬拼,绝无胜算。固守,粮尽必亡。突围,老弱妇孺怎么办?而且北莽骑兵机动性极强,野外对战,更是死路一条。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指挥所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逸身上,那目光里有期盼,有依赖,也有深藏的绝望。这位屡次创造奇迹的城主,这一次,还能带来希望吗?
林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我们并非没有机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北莽大军看似势大,但其弱点同样明显。”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北莽营寨的分布上:“第一,他们劳师远征,深入我境,补给线漫长。虽然暂时围城,但其自身粮草消耗同样巨大,尤其是战马所需草料。左贤王兀术赤性情骄狂,急于建功,他不会愿意跟我们长期耗下去,一定会寻求速战速决。”
“第二,北莽军虽勇,但各部族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兀术赤是左贤王,并非北莽大汗,他能调动的主力是其本部精锐,其他部族兵马未必真心卖命,更多的是想趁机劫掠。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制造裂痕。”
“第三,”林逸的手指移到卧牛山方向,“他们低估了我们的阵法,也低估了我们背靠险山的决心。卧牛山,不仅仅是屏障,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反击支点。”
慕容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固守待援是死路,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僵局。”林逸目光灼灼,“但不是硬碰硬。我们要打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他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
“第一,稳定内部。立刻调整粮食配给,但必须保证守城将士和关键工匠的基本体力。以我的名义发布告,告诉全城百姓,我已归来,必与北岚共存亡。同时,组织妇孺老弱,利用城内一切空间,紧急抢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菜蔬,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能提振士气。清查所有大户和商贾的隐秘存粮,统一征调,按需分配,违令者,战时格杀勿论!”
“第二,强化城防。阵法交给我,我会尽快修复并尝试加强其攻击和干扰能力。现有的守城物资必须精打细算,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组织工匠,连夜赶制一批简易的、可投掷的燃烧瓶和毒烟罐。另外,”他看向慕容芷,“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些之前试验火药留下的原料?”
慕容芷点头:“有一些,但数量不多,而且不稳定。”
“全部拿出来,交给最可靠的工匠,按我给的改良配方,小心配置。不需要做成火炮,做成埋设的炸药包和手掷的震天雷,关键时刻,会有奇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袭扰与破袭。”林逸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北莽营寨的几处关键位置,“我们不能坐等他们进攻。柳乘风伤势未愈,不宜出战。但风影卫和城中身手最好的死士,可以动用。目标不是杀敌多少,而是烧毁他们的粮草、破坏攻城器械、刺杀他们的中层将领和萨满巫师!尤其是粮草和萨满!”
他眼中寒光一闪:“北莽人信奉萨满,巫师不仅是精神领袖,也负责沟通‘神灵’、施展一些诡异的巫术干扰我军。除掉他们,对敌军士气和战斗力的打击,不亚于损失千军。”
“可……我们的人怎么出去?又如何避开敌军主力,精准打击?”一名军官忍不住问道。
林逸看向慕容芷:“慕容,还记得我上次离开时,让你保管的那枚‘破阵阴雷’吗?”
慕容芷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依旧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圆球。
“此物蕴含幽冥煞气,对灵体、阵法乃至一些阴邪巫术有奇效,且爆炸威力不小。”林逸接过阴雷,仔细感知了一下,“我会将其稍作改造,减弱其直接杀伤,增强其干扰和混乱灵觉的效果。配合风影卫的行动,在关键地点引爆,足以制造大规模的混乱和恐慌,掩护袭击小队行动和撤离。”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执行袭扰任务的,必须是真正的死士,有去无回的准备。我会亲自为他们规划潜入和撤离路线,并尽可能提供一些……特殊的掩护。”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掩护,但在场了解林逸手段的人,心中都升起一丝希望。城主那神鬼莫测的空间能力,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第四,”林逸最后说道,“我们需要外援。剑阁的兄弟被隔在外面,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慕容,你立刻以我的名义,用我们之前约定的密语,向赵恒王爷发出最紧急的求援信。不必要求他派大军来救——那会让他陷入朝堂攻讦。只求他做两件事:一,动用一切影响力,在朝中造势,揭露北莽入侵、朝廷坐视的丑闻,逼迫朝廷至少做出支援姿态,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也能牵制北莽部分注意力,打击其士气。二,请他想办法,联络北地其他尚有良知的将领和门阀,陈明唇亡齿寒之理,哪怕只是虚张声势,做出牵制北莽侧翼的姿态,也能为我们减轻压力。”
计划一条条抛出,虽然依旧艰难险峻,但却让绝望的死水中,注入了一股奔腾激流的方向感。众人眼中的茫然和绝望,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都清楚了吗?”林逸环视众人。
“清楚了!”众人低吼回应,声音嘶哑却有力。
“立刻分头准备!记住,我们没有退路,北岚城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就是我们的家园故土!唯有死战,方有生机!”
“死战!死战!”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虽沉重,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力量。
指挥所内,只剩下林逸和慕容芷。
慕容芷看着林逸疲惫却坚毅的侧脸,轻声道:“你刚回来,还没休息……”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林逸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个温养着苏婉清灵体的暖玉,“帮我找个绝对安静安全的地方,我要先看看婉清,然后……立刻开始修复阵法。”
他握紧暖玉,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比之前强盛了许多的温润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随即又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婉清,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守住我们的家,再来陪你。”
夜色更深,北岚城内,一场关乎存亡的绝地反击,在这位归来城主的带领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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