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岩石家出来,黑色红旗车没有直接回省委招待所。
“书记,回招待所?”前排的秘书小刘轻声问。
沙瑞金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天文望远镜,五千万赞助费。
李达康的消防斧,祁同伟的督查室。
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汉东图景。
这戏,唱得可真热闹。
“不回。”沙瑞金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夜景上,“去京州。”
小刘透过后视镜看一眼领导,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用力。
这个时间点,省委书记去市委书记的住处,不通过办公厅,不提前打招呼,这不合规矩,任何规矩都不合。
“现在去?”
“对,现在。”
沙瑞金的语气很平淡。
车子无声地滑入京州宾馆家属区,在一栋小楼前停下时,时钟已经指向深夜十一点。
李达康刚冲个澡,身上还带着水汽。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棉质睡衣,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正弯腰站在客厅的灯下,拿着一支红笔,对着摊开的光明区地图比比划划。
黄辉煌下午的汇报让他很满意。
五千万,只是个开始,撬动光明区这块铁板的第一个支点。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李达康皱起眉,这个钟点,除了他老婆欧阳菁,不可能有别人。
可她应该有钥匙。
是欧阳菁开的门。
她刚要开口抱怨丈夫为什么不开门,却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僵在原地。
“沙……沙书记?”她的声音像是怕惊动什么。
李达达听到动静,从地图前抬起头,趿拉着拖鞋走过来。
当他看到玄关处站着的沙瑞金时,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一下。
但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快步上前。
“沙书记!您怎么这么晚过来?快,快请进!”
沙瑞金脱下外套递给秘书,自己换上鞋,视线在客厅里扫一圈。
欧阳菁慌忙转身去厨房,想找茶叶,可手伸到橱柜前,却忘自家最好的茶叶放在哪。
太不正常。
省委一把手深夜私访下属的住处,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明天整个汉东官场都要起一场八级地震。
“达康同志,没打扰你工作吧?”沙瑞金在沙发上坐下。
“不打扰,不打扰!”李达康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后背下意识地挺直,
“我睡不着,正在研究光明区的工作。沙书记您过来,一定是有重要指示。”
他试图把谈话引向自己熟悉的工作领域,抢回一点主动权。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突然袭击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欧阳菁总算找到茶叶,用微微颤抖的手泡好茶端过来。
沙瑞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忙:“没什么指示。刚从陈岩石老书记那儿聊完天,有点睡不着,就想找个人再聊聊。”
他放下茶杯,看着李达康:“整个汉东,要说最有干劲的,还得是你李达康,是你们京州。今天光明区那个信访窗口的事,我听说了,动静不小嘛。”
李达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动了动。
来了。
“沙书记,这事是我处理得急点。”他嘴上是检讨的词,脸上却找不到半点后悔的意思,
“但是,有些干部,你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下,他就能心安理得地趴着不动。我不把那个窗口砸掉,全市的干部都敢学孙连城,躺在办公室里研究宇宙!”
“我理解。”沙瑞金的声音很平和,“改革嘛,就是要用霹雳手段,这一点,我一百个支持你。”
李达康稍稍放下提着的心。
“不过啊,你这边的雷霆刚打完,那边就有人普降甘霖。”沙瑞金拿起茶杯。
“你上午刚免掉的孙连城,下午,省厅的一纸调令,就把他提拔成督查室的副主任,还让他主持工作。”
沙瑞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李达康。
“达康同志,你看,同一天,同一个人。你李达康的板子刚打下去,祁同伟在后面就给喂颗糖。你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出戏,是演给我这个新来的看吗?”
李达康的脸色沉了下来。
祁同伟这一手,他下午就知道。
这哪里是提拔孙连城,这分明是当着全汉东干部的面,抽他李达康的耳光!
“沙书记,祁同伟同志这么做,是在拆我的台,是在给京州的工作搅局!”
“拆台?”沙瑞金摇摇头,
“我倒觉得,他像是在你后面捡漏。你李达康眼里容不下的沙子,他祁同伟捡回去,当成珍珠。你觉得孙连城是块绊脚石,他拿去当墙角石。达康同志,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吗?”
李达康抿着嘴,不说话。
他听出来,沙瑞金今晚来,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他是来看戏的,或者说,是来当裁判的。
“祁同伟有他自己的想法,省厅的人事,我管不着。”李达康的声音硬邦邦的。
“你管不着,难道我也管不着?”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我今晚来,不是来给你们当和事佬的。汉东的干部,谁能上,谁该下,最终,我说了算。”
“我只想问你一句,达康同志。你这把刀,是只敢对着下面那些不听话的干部,还是说……也敢对着那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你的新任大将黄辉煌,今天刚上任,就从开发商手里拿到五千万的‘项目赞助费’。这笔钱,这么急着送过来,烫不烫手?光明峰那个项目,这么着急上马,里面的账,经得起查吗?”
李达康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没想到沙瑞金的消息渠道,竟然快到这种地步!
“沙书记,光明峰项目是市委常委会的集体决策,是为了京州长远的发展……”
“我问的是钱,是程序!”沙瑞金声音毫无变化,“我把京州这个摊子交给你,是让你把Gdp搞上去,不是让你给我捅出一个谁也补不上的大窟窿!”
“你李达康想当孤臣,可以;想当能臣,我也支持。但是,如果你这把刀,只懂得砍向基层的干部,砍向挡路的老百姓,却对那些藏在项目背后的权贵绕着走,那我沙瑞金,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该换一把更锋利的刀!”
这番话,狠狠砸在李达康的心口。
他彻底明白。
沙瑞金今晚就是来摊牌的。
是敲打,是警告,更是最后的试探。
试探他李达康,究竟有没有胆子,做他沙瑞金手里那把,斩断汉东乱局的刀。
良久的沉默后,李达康抬起头。
“沙书记,我李达康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怕’这个字。只要您点头,别说一个山水集团,就是天王老子坐在那,我也敢把他拉下马!”
沙瑞金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过头,语气轻松地补一句:
“对了,忘了告诉你。祁同伟给孙连城批的第一笔经费,是让他去买一台德国进口的天文望远镜。达康同志,你说,他这到底是想看天上的星星,还是想看地上的你我呢?”
门开了,又关上。
……
与此同时,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家中书房,灯火通明。
他刚刚挂断一个电话,眉头紧皱起来。
电话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心腹门生打来的。
“老师,沙书记……他去了京州宾馆,现在,人就在李达康的住处。”
高育良捏着那把他最爱的紫砂壶,壶身温润,他的指尖却有些发凉。
沙瑞金,李达康。
这两个人,三更半夜,凑到一起。
汉东官场风传的“沙李配”格局,他一直嗤之以鼻。
李达康那种六亲不认的孤臣,哪个一把手会真心喜欢并重用?
那不过是官场无聊的揣测。
可现在,沙瑞金不打招呼,绕开所有人,亲自上门。
这意味着,他高育良和他的“汉东帮”所面临的,将不再是揣测,而是实实在在的挑战。
沙瑞金这根最粗的搅火棍,终于选好第一个要捅的马蜂窝。
“嗡嗡——”
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
高育良扫了一眼,是政法委的秘书长。
“育良书记,您还没休息?刚得到消息,沙书记的车,停在李达康楼下。”
“嗯。”高育良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电话刚挂,又响。
这次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同样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
“书记,这情况不对头啊!沙书记这是要干什么?他绕开组织程序私下见李达康,这是要对我们……对牌局的规矩动手吗?”
“慌什么!”高育良低声呵斥,“天,还没塌下来!”
他挂断电话,在书房里来回走两步,又猛地停住。
不对。
这路数不对。
沙瑞金如果真想用李达康,有的是办法,可以慢慢考察,徐徐图之。
为何要用这种近乎摊牌的方式,闹得满城风雨?
他这是在逼谁?
逼李达康立刻交出投名状,还是在逼自己这个“汉东帮”的头领,赶紧出手应对?
高育良感觉自己几十年精心维护的棋盘,被人从外面扔进来一颗滚烫的石头,砸得棋子乱飞,满盘皆乱。
手机又一次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他看都没看,直接按静音。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墨一般的夜色。
李达康是刀,是疯刀。
这把刀如果被沙瑞金握在手里,第一个要砍的,毋庸置疑,就是他高育良。
不能再等。
高育良转身回到书桌前,没有再碰那部私人手机,而是拿起那部保密电话。
他的手指在拨号盘上顿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按下去。
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起。
“喂,老师。”
“同伟,还没睡吧?”高育良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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