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家属大院。
黑色的奥迪最终在一栋二层小楼前悄无声息地停下。
陈海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他回头,看一眼副驾驶座。
侯亮平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他侧着头,看着窗外那栋熟悉的楼,路灯的光线斜斜地打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几道被女人指甲划出的血痕,已经变成暗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从华腾科技出来,一路无话。
偏偏就在那个时候,高老师的电话打过来。
“猴子,到了。”陈海的声音很轻。
侯亮平的身体似乎震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眼里的死寂在几秒钟内被一种刻意的东西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下车的瞬间,他仿佛换一个人。
他伸手,用力地将皱巴巴的衣领抚平,尽管那个空着的扣眼依旧刺目。
他挺直腰杆,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楼门走去。
“师母!吴老师!我来看您啦!”
声音洪亮、亲热,带着一股熟稔的熟络,好像下午那场闹剧从未发生,他只是一个放假回家探望老师的得意门生。
陈海提着两盒茶叶跟在后面,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他这个师弟,骨子里那股傲气,真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可这天,在汉东,太硬了。
门开了。
吴慧芬系着围裙,看到侯亮平的一刹那,脸上热情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她的视线在侯亮平脸上那几道抓痕上轻轻扫过,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笑得更加慈爱。
“哎哟,是猴子啊!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她热情地把两人迎进去,接过陈海手里的茶叶放到玄关柜上。
“老师呢?”侯亮平一边换鞋,一边熟门熟路地问。
“在书房呢。”吴慧芬笑着,眼角的余光似乎又看一眼侯亮平那狼狈的衣领,“你师兄也来了,你们师兄弟先聊着,饭马上就好。”
她说完,转身进厨房,留下一个温婉的背影。
师兄?
能被师母这么亲切地称为“师兄”的,在汉东,在高育令的学生里,只有一个。
侯亮平和陈海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侯亮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客厅里弥漫着红烧肉和菌菇汤的香气,温暖而家常。
他却只嗅到一股精心算计的味道。
今晚这顿饭,就是一场鸿门宴。
“来了。”
高育良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
他穿着一套熨帖的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儒雅笑意。
“就等你们。”
他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侯亮平硬着头皮,和陈海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书房里,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亮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对着他们,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正背着手,安静地欣赏着墙上那幅气势磅礴的字画——《江山如此多娇》。
这背影,侯亮平化成灰都认得。
祁同伟。
听到脚步声,祁同伟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标志性的、近乎谦恭的温和笑容。
“猴子,陈海,来了。”
祁同伟主动张开双臂,朝侯亮平走过来,做出一个热情的拥抱姿态。
侯亮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
但祁同伟已经到跟前,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拍。
然后,他凑到侯亮平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带着笑意的音量开口。
“猴子,沉住气。我知道你心里有火。但今天在老师这儿,咱们不谈公事。”
什么叫“不谈公事”?他分明是在说:你那点破事,我已经知道,而且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侯亮平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后退一步。
“祁厅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听不懂?”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更深,他摊开手,转向已经走到茶台前坐下的高育良,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包容,
“老师,您看,猴子这脾气,还是这么冲。一点就着。”
“亮平!”
高育良沉稳的声音。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开水冲淋着一套紫砂茶具,头也没抬。
“坐。到了我这里,还跟个刺猬一样,像什么样子?”
陈海赶紧上前,用力拉一把侯亮平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按在对面的红木椅子上。
高育良手法娴熟地洗茶、冲泡,很快,三杯茶被分别送到三人面前。
“同伟,你也是。”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
“亮平从北京来,对汉东的情况不熟悉,年轻人嘛,工作热情高,有时候急一点,可以理解。你这个做师兄的,要多担待,多帮衬着点。”
“老师教训的是。”祁同伟端起茶杯,恭敬地朝高育良示意一下,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今天这事,我听说了,也捏一把汗。”
“也就是李维民同志处置得当,有分寸。”
“这要是真让那些不明真相的家属报警,把记者招来,说我们政法系统的干部私闯民宅,那事情闹大,最后影响的是谁的形象?”
“难做的,还是亮平自己。”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侯亮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看,又来了。”祁同伟摇摇头,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猴子啊,你这可就误会我。李维民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爱人的公司出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说我祁同伟识人不明,管教不严。你今天去查他的公司,这打的不是李维民的脸,打的是我祁同伟的脸,是我们整个汉大政法系的脸啊。”
“师兄我,能不闻不问吗?”
他轻飘飘地就把侯亮平的职务行为,定义成“打自己人脸”的内部矛盾,把一桩反腐调查,变成了大帮内部不顾大局的鲁莽行为。
高育良终于放下茶杯。
他看向侯亮平。
“亮平,同伟的话,糙是糙点,但道理是对的。我们都是从汉大政法系一个门里出来的,在汉东,别人都把我们看成一体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自己人先沟通一下?”
“非要闹得满城风雨,让外人看笑话?”
“老师!我是在办案!不是在搞人情世故!”侯亮平梗着脖子反驳。
“办案,更要讲方式方法。”高育良是在课堂上教导一个偏科的学生,
“程序是什么?程序就是我们这些公职人员的护身符。今天,你手上要是有季昌明签字的调查令,你把省检察院的法警都带去,你看李维民他敢不敢拦?”
“你看他那个妻子,敢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可是季检他……”
“季检的顾虑,是老成之言。”高育良直接打断他,
“亮平,你要记住,反腐不是喊口号,它是一场战争。”
“打仗,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往前冲,要讲策略,要谋定而后动。”
“一击不中,不但打草惊蛇,还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反受其害。”
他这番话,句句在理,无懈可击。
却让侯亮平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衣服,扔在众人面前。
在高育良和祁同伟的这番“教导”下,他成一个不懂规矩、鲁莽冲动、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的愣头青。
而递给他这把枪的人,是赵瑞龙。
他今天所有的行动,都完美地落入别人的算计,成一出贻笑大方的闹剧。
陈海坐在一旁,如坐针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侯亮平没错?
可事实就是,他们违规,并且败得一塌糊涂,颜面扫地。
就在这时,高育良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紧绷的线条舒展开,换上一副轻松的家常口吻。
他看着侯亮平。
“对了,亮平啊,”高育良的声音温和下来,“小艾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侯亮平一怔,下意识地回答:“挺好的,都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高育良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壶,又给侯亮平空的杯子续上茶水。
他看着茶叶在水中重新舒展,慢悠悠地再次开口。
“替我向钟老问好。那么高的位置,工作一定很辛苦,要多注意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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