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拿着手机,站在原地。
电话已经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让他见识见识,我们汉东淳朴的风土人情。”
什么风土人情?
一个用一百万买来清白、用一场婚礼掩盖罪恶的风土人情?
这不是羞辱。
陈海忽然觉得,这甚至超越羞辱。
这是一种展示,一种宣言。
祁同伟在用一个无辜女孩的一辈子,铸成一面镜子,然后举到侯亮平的面前,逼着他看。
看啊,猴子。
你在京州学的那套规矩,在这里,一文不值。
我能用最肮脏的钱,办一场最热闹的喜事。
我能让被害人感恩戴德,让加害人高朋满座。
而你,你这个代表着正义的最高检反贪局长,除了看着,又能做什么?
一股寒意从陈海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推开侯亮平房间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侯亮平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光晕,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地上已经落一层烟灰和好几个烟头。
下午在市局的憋屈,晚上在高家的“教导”,让他焦躁无比。
“猴子……”陈海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侯亮平转过身,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怎么了?你这脸色,跟见鬼一样。”
陈海尝试组织语言,却发现祁同伟的所作所为,荒诞到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刚才……祁同伟给我打电话。”
侯亮平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他一个堂哥,明天在吕州结婚。”陈海的声音很低,“在汉东国际酒店,场面要办得很大。”
侯亮平将手里的烟头在窗台上摁灭。
“他家亲戚结婚,通知你干什么?发请柬?”
“他请我们俩去观礼。”陈海一字一句地把最关键的话吐出来,“他说,新郎新和新娘,今天刚认识。”
房间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侯亮平脸上的那点嘲弄,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过好几秒,他才又问一遍。
“你说什么?”
“他说,他请我们去观礼,”陈海艰难地重复,“去见识见识……汉东的风土人情。”
“砰!”
一声巨响。
侯亮平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他却没有去看自己的手,而是死死地盯着陈海。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极致的荒诞和残忍所点燃的、几近疯狂的火焰。
“王八蛋!”
这一声嘶吼。
“他不是在邀请我,他是在给我下战书!用一个女孩的血泪,给我下战书!”
侯亮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冷。
“他知道我一定会去!他算准我侯亮平咽不下这口气!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祁同伟是怎么把一桩强奸案,变成一出合家欢的闹剧!而我这个反贪局长,只能坐在下面,给他鼓掌!”
“猴子!这是个圈套!”陈海见他这样,急得不行,
“你不能去!你去了能干什么?抓人?你有证据吗?你有手续吗?你去了就是第二个李维民家,只会让他羞辱得更彻底!去祝贺?那你侯平的脸,最高检的脸,还要不要了?”
“不去?”侯亮平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里满是自嘲,
“我不去,明天,整个汉东的圈子都会知道,我侯亮平被祁同伟吓破胆,连吕州都不敢踏进一步。他用一百万,买一个女孩的一辈子,顺便,把我这个所谓的‘钦差大臣’,也一脚踩进泥里。”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局,阳谋,无解。
去,是当众受辱。
不去,是畏缩认输。
……
与此同时,吕州那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里。
空气是凝固的,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人绝望的呼吸。
一百万。
女孩的父亲,那个不久前还举着锄头要跟人拼命的男人,此刻像被抽掉全身的骨头,蹲在堂屋的泥地上,双手插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女儿空洞的眼神,和那哭不出声的、破碎的抽噎。
另一边,是崭新的楼房,是两个儿子能在村里抬头做人的本钱,是自己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天文数字。
正义?
清白?
能当饭吃吗?
不能。
可是钱,能让一家人活得像个人。
他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女儿面前。
女孩抬起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最后的、微弱的期盼。
“爸……”
男人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盯着女儿身后那面斑驳的土墙,墙上还贴着她上学时的奖状。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嫁了。”
女孩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母亲怀里,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母亲抱着女儿,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
男人走到屋外,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凉。
祁同伟正靠在车边,抽完最后一支烟。他看到男人出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光亮的皮鞋尖,慢慢地碾灭。
“想好了?”
“……想好了。”男人低着头,“我……我们同意。你……你说话得算话。”
“放心。”
祁同伟拉开车门,从后座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和一份打印好的购房合同复印件。
“卡里是一百万,密码六个八。”他把卡片塞到男人粗糙的手里,“房子在吕州市中心,三室一厅,明天你带女儿去过户,名字写她的。”
男人捏着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却感觉它比那柄沉重的锄头,还要重上千百倍。
他并没有说话。
祁同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着车里那两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堂兄:
“祁顺,留下。明天去民政局领证,然后办婚礼。”
说完,他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黑色的奥迪A6在寂静的乡村里,引擎声显得格外刺耳。
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掉头离去,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留恋。
车子重新驶上高速,夜色如墨。
祁同伟拿起电话,拨通吕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号码。
“是我,祁同伟。”
“祁厅长!您好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一个堂哥,明天在你们吕州办婚礼,汉东国际酒店。”祁同伟的口气很随意,“你帮我安排一下,场面要办得风光,要最气派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恭喜祁厅长,大喜事啊!”
“另外,”祁同伟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省检的侯亮平处长,和市局的陈海局长,明天也会过来观礼。他们是我的贵客,你亲自去高速路口接一下,务必,要招待好。”
“侯处长也来?”电话那头,吕州局长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一丝惊讶和不解。
祁同伟“嗯”一声,将车窗降下一条缝,让夜风灌进来。
“我这位师弟,从北京来的,眼界高,是人中龙凤。但到底年轻,没怎么见过咱们汉东真正的风土人情。”
“你明天好好安排,让他开开眼,也让他学学,一桩麻烦事,是怎么变成一桩大喜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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