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审讯室。
侯亮平坐在审讯桌后,面前摊开的卷宗,字迹工整。
而在他对面,本该是待罪之身的李维民,却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甚至悠闲地搭在另一条腿上,轻轻晃动着。
那姿态,哪里像是在接受审讯,分明是在自家的客厅里,百无聊赖地接待一个上门推销的业务员。
“侯局长,又见面了。”李维民率先打破沉默,“我说,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吗?你们省检的经费是挺足,这灯开得,比我们高新区亮化工程都费电,晃得我眼睛疼。”
侯亮平没接他的话茬,眼神甚至没在他脸上停留,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口。
“李维民,姓名,年龄,原职务。”
“嗤。”李维民轻蔑的嗤笑,摇摇头,“侯局,侯大局长,咱俩是老熟人,就别走这套虚头巴脑的程序。我叫什么,干过什么,你上次在高新区不就调查得挺清楚吗?我都跟你说过,我李维民,屁股是干净的,经得起查。”
他脚尖在水泥地上一下下地点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像一个掐着秒表,等着下班的无聊职员。
“怎么着,上次没查出我的问题,心里不甘心。这次干脆不讲道理,直接上手段,把我先弄进来再说?”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侯亮平,
“你们最高检下来的干部,办案就这点水平?传出去,不怕给你老师丢人?”
侯亮平翻动卷宗的手指停住。
他强行压下窜上来的火气,将一份文件推过桌面,推到李维民的面前。
“这是你妻子吴心仪名下,维康贸易公司的账目。我们查到,在过去三年里,有多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资金进出,你怎么解释?”
李维民的视线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不到一秒,就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挪开。
他甚至懒得伸手去碰。
他把双手交叉着放到桌上,整个人又往后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侯亮平。
“侯局长,我劝你啊,还是省省力气。我老婆是生意人,公司有点资金往来,这不跟你们检察院食堂每天要买大白菜一样正常吗?至于你说来源不明,那是你没查清楚,不是我解释不清楚。”
他脸上玩味的笑意更浓了,声音也压低几分。
“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侯局。我李维民,屁股底下要是真有屎,达康书记第一个就得亲手把我给活埋,还能轮到你来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点。
“市纪委把我交给你,那是达康书记给上面一个面子,是演戏给某些人看的。你还真把自己当主角,以为能从我这儿问出什么惊天大案?”
“别白费功夫了,小心最后戏没唱好,溅自己一身泥,里外不是人。”
“里外不是人……”
精准地扎进侯亮平的耳朵里,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李达康那张充满算计和讥讽的脸,季昌明那张波澜不惊、把他当石子扔出去的脸,祁同伟在吕州婚礼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他李达康凭什么拿自己当枪使?
他祁同伟凭什么看自己的笑话?
“李维民!”侯亮平终于没能绷住,
“你不要避重就轻!维康公司在高新区拿下的那几块地,价格远低于市场价,如果没有你在背后给他们开绿灯,吴心仪一个做贸易的,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哎,侯局长,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李维民非但没被吓住,反而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们京州搞招商引资,给优质企业一点政策上的优惠,这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市委文件里的!这是达康书记为发展京州的Gdp,亲自拍板定下的规矩。怎么到你这儿,就成我以权谋私?”
他摊开双手,脸上写满无辜。
“侯局长啊,你这是不懂我们地方上的实际情况。也是,你在京城大机关里喝茶看报纸习惯,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基层干部,为了地方发展,受了多少委屈,背了多少黑锅。”
“难处?黑锅?”侯亮平被他这副颠倒黑白的嘴脸气得发笑,
“你的难处,就是把国家的土地,变成你们家的后花园吗?!”
“你这是污蔑!”
前一秒还玩世不恭的李维民,脸猛地一沉,那股子地头蛇的狠厉之气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开,比侯亮平的声音大不止一倍!
“侯亮平!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把国家资产变成私产?证据呢?拿出来!”
“你拿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有!”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小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想查案子!你就是公报私仇!”
“你就是因为上次在吕州,在祁同伟厅长面前丢脸,心里窝着火,现在拿我来撒气!”
侯亮平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僵在原地。
吕州的婚礼,那确实是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我告诉你,侯亮平!”李维民的吼声在封闭的审讯室里形成回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别以为你从最高检下来就了不起!汉东这地方,水深着呢!你今天对我做的这一切,我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我要控告你!我要向省纪委、向中央纪委实名举报你!举报你滥用职权,刑讯逼供!”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虎的李维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质问,在这个滚刀肉面前,都变成苍白无力的笑话。
对方根本不跟你谈案子的逻辑,不跟你讲法律的条文。
他直接釜底抽薪,攻击你的动机,给你扣上一顶“公报私仇”的大帽子,甚至还能倒打一耙,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官僚主义迫害的受害者。
他终于彻底懂。
李达康为什么那么“爽快”地把人交给自己。
这哪里是个案子,这分明就是一个绑着雷管的炸药包,一个烧得通红的烫手山芋!
而他侯亮平,就是那个被李达康一脚踢出来,专门负责引爆炸药,烫伤自己手的傻子!
“哐当!”
侯亮平猛地拉开椅子,巨大的金属摩擦声打断李维民的咆哮。
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口。
“怎么?心虚了?被我说中了?”李维民在他身后发出得意的、带着喘息的冷笑,
“侯局长,慢走不送啊!我等着你的证据,也等着去纪委告你!”
侯亮平没有回头,他一把拧开沉重的铁门,走出去。
“砰!”
门被他用力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带着一股失败的铁锈味。
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在祁同伟面前输了,在李达空面前输了,现在,连在一个小小的区公安局长面前,他也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什么最高检的尚方宝剑?
什么反贪总局的侦查处长?
在汉东这片错综复杂的土地上,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灰暗的天光,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地板。
他低下头,在地板的倒影里,看到一个肩膀垮塌、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男人。
那是他自己,一个斗败的公鸡。
就在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顺着墙壁滑坐下去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由远及近。
“猴子!猴子!你先别发火!”
陈海几乎是冲过来的,跑到他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警惕地环顾一下空荡荡的四周,然后一把抓住侯亮平的胳膊,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档案袋,硬塞进他冰冷的手里。
“先别管那个老王八蛋了!你看看这个!”
陈海把嘴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刚刚有人匿名寄到我办公室的,没留任何信息,但信封上用打印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侯亮平局长,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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