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季昌明亲自拎着热水壶,给祁同伟面前的玻璃杯续上水。
茶叶是普通的龙井,在滚水的冲击下翻腾。
“同伟厅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吹到我这小庙来?”季昌明放下水壶,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祁同伟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壁,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茶叶沉浮。
“季书记,您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今天过来,是替高书记,也是代表我们省政法委,来向您和省检的同志们,表个态。”
季昌明没接话,等着下文。
祁同伟将茶杯轻轻放在红木桌面上。
“老师的意思是,侯亮平同志在京州查的案子,政法委这边,全力支持。”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副标志性的谦恭笑容。
“光明峰项目,是咱们省里的脸面工程,绝不能让它变成藏污纳垢的垃圾场。尤其是一些……”
“涉及到‘前任领导子女’插手重点工程的问题,我们政法系统,特别是公安这边,态度是明确的,立场是坚定的,绝不姑息!”
“前任领导子女”这六个字,他说得不重。
季昌明终于端起自己的茶杯,吹吹热气:“高书记高风亮节,有政法委的支持,我们办案的同志,腰杆子也能挺得更直。”
“当然,腰杆子要挺直,队伍内部也得干净。”祁同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笑容不变,
“也包括我们公安系统内部,极少数在项目前期论证中,可能存在……嗯,立场不够坚定的同志。”
他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们公安厅,会主动配合省检的工作,不等你们来查,我们自己先来一次刮骨疗毒!确保队伍的纯洁性,绝不让任何一颗老鼠屎,坏了沙书记亲自关注的这锅汤!”
季昌明放下了茶杯,这次,他直视着祁同伟的眼睛,缓缓点点头。
“好。同伟同志,你的态度,高书记的态度,我收到了。我会原原本本,向亮平同志传达。”
“那我就不打扰季书记工作。”
祁同伟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整理一下笔挺的警服,将最上面一颗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好。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却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
“对了,季书记,我们所有人都坚决站在党纪国法的一边!我们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们汉东省来之不易的大好政治生态!”
说完,他冲季昌明点点头,拧开门,走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季昌明看着桌上那杯祁同伟几乎没碰过的茶,热气已经散尽。
高育良这只老狐狸,终于出手。
可今天来的,不是狐狸,而是一把出了鞘的刀。
这一手“壮士断腕”,不仅是向沙瑞金纳投名状,借侯亮平清理门户,更是把一口黑锅,严严实实地扣在李达康的脑袋上。
一石三鸟,好狠的刀法。
……
省公安厅,三楼大会议室。
巨大的会议室里。
厅党委成员,各总队、支队的一把手,几十号高级警官坐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每个人的桌前都放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但没人敢动笔。
祁同伟就坐在主位上,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在修长的指间缓缓转动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视线,一个一个地扫过全场。
所有与他对上视线的人,下意识地垂下眼皮,躲开那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压抑的沉默像一张网,把所有人都牢牢罩住。
终于,祁同伟停止转动香烟的动作,将它轻轻放在烟灰缸的卡槽里。他双手交叉,手肘撑在桌面上。
“同志们,今天紧急召集大家,只说一件事。”
“京州的案子,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
“我在这里强调一点,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案件,这是沙书记亲自抓的,是省委省政府高度关注的,关系到我们汉东未来政治生态的大局!”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经侦总队副总队长刘建国的脸上,多停留半秒。
刘建国肥胖的脸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不管以前,你们跟谁吃过饭,喝过酒,打过牌。”
“我也不管你们跟山水集团,跟宏图伟业,跟赵瑞龙赵公子,有什么样的交情,有什么样的承诺!”
“赵公子”三个字一出口,刘建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一下。
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要提高自己的政治站位,从今天起,立刻,马上,进行清查自纠!”
“那些……与不法商人勾肩搭背,甚至为其在项目审批、土地拍卖中,打过招呼,提供过便利的同志,现在,就是你们悬崖勒马的最后机会!”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组织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谁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还想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法不责众,觉得后台够硬……”
他拿起桌上那支烟,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包括几位副厅长在内,身体都猛地一震!
刘建国更是吓得手一哆嗦,桌上的保温杯盖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祁同伟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两截断烟扔进烟灰缸。
“这就是下场!”
“散会!”
他站起身,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他走后,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十几秒!
“天呐!厅长这是……这是要动真格的!”
“什么叫动真格的?这是要大开杀戒!你没看刘建国的脸,都白得跟纸一样吗?”
“赵公子……那可是赵立春书记的儿子啊!厅长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
“你还没看明白吗?天早就变了!现在汉东的天,姓沙!”
刘建国失魂落魄地瘫在椅子上,任由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他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祁同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小李立刻跟进来,将一份名单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大气都不敢出。
“厅长,按照您的吩咐,这是初步排查出来的,几位在光明峰项目前期,和赵瑞龙接触比较频繁的同志。”
祁同伟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份名单。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
“经侦总队的刘建国,让他去下面的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吧,让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党性原则都丢到哪里去了。”
“治安总队管项目的那个王处长,年纪不小了,家里负担也重,让他提前‘病退’,也算是组织上给他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还有交管局那个……”祁同伟的声音顿了顿,“算了,把材料直接移交给纪委吧,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秘书的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每记下一笔,手心的冷汗就多一分。
温和的笑容背后,是何等杀伐果断的冷酷。
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三个正处级干部的政治生命,甚至是一个人的自由。
“去办吧。”祁同伟挥挥手。
秘书躬身退下。
办公室里只剩下祁同伟一个人。
高育良这把刀,用得是越来越顺手。
可老师似乎忘一件事。
刀,用久了,是会磨损的。
但如果这把刀自己有意识,它就会在每一次挥出时,把自己磨得更加锋利。
锋利到,有一天,连握刀的人,都会感到害怕。
这出戏,这才刚刚开场。
就在这时,他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他走过去,看一眼来电显示。
一个陌生的京州本地号码。
祁同伟按下接听键,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祁厅长,我是侯亮平。”
祁同伟嘴角的笑意更深,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声音平稳而温和。
“侯局长,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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