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在钟小艾那不带任何温度的注视下,他甚至主动伸出手,手心向上,姿态放得极低。
“钟主任,你好。我是祁同伟。”
钟小艾根本没去看那只悬在空中的手。
“督导组的第一个案子,大风厂。祁厅长,我需要看到省公安厅关于此案的全部卷宗,以及所有相关办案人员的名单和联系方式。”
空气仿佛凝固了。
被当众无视,祁同伟的手在空中停滞一秒,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来,转而拍了拍身旁侯亮平的胳膊,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兄长般的、带着点自责的热忱。
“亮平,你看,师兄我绝对支持你!这事儿闹的,让你受委屈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提了提,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决心”。
“我马上回厅里,亲自给你成立一个专案配合小组!厅里最强的预审专家、痕迹专家,你随便挑!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
侯亮平胸口一股无名火“蹭”地就窜上来。
配合调查?
这哪里是配合!这分明是要把“配合”变成“主导”,把督导组的独立办案,变成他可以上下其手、掺沙子的“联合办案”!
到时候谁查谁,谁主谁次,可就说不清了!
“不必了,祁厅长。”
侯亮平刚要发作,身旁的钟小艾轻轻碰一下他的手肘,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换一种公事公办的僵硬口吻。
“督导组有自己的办案流程。我们只需要省厅将所有原始材料封存、移交。一份,都不能少。”
祁同伟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被深深伤害的痛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仿佛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好意”会被如此生硬地拒绝。
他看着侯亮平,又看了一眼钟小艾,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里满是落寞和委屈。
“好吧……我理解,我理解。亮平,你对我……对我们公安厅有情绪,是正常的。”
“我现在就下令!让他们把大风厂的材料全部封存,装进证物箱,贴上封条!由你亲自派人过来,当面清点、查验、交接!”
说完,他像是下极大的决心,补上最关键的一句,将姿态做得滴水不漏。
“而且,为了避嫌!我本人,以及我们省厅所有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在交接期间,一律不准接触卷宗!我们就在办公室里等着,直到你们的人把东西全部拉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看着侯亮平,那表情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满脸都是“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为何还咄咄逼人”的无奈。
这一下,侯亮平准备好的所有雷霆重拳,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倒被那股反弹回来的黏劲儿震得自己生疼。
在旁人看来,祁同伟姿态低到尘埃里,配合得毫无保留,反倒是他这个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是得理不饶人了。
……
会议室的走廊拐角,李达康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但身后那场精彩绝伦的交锋却是好像在他眼前上演。
祁同伟……好一个祁同伟!
他拿出手机,屏幕光映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拨通了黄秘书的号码,电话几乎是秒接。
“书记!”
“去查。大风厂股权变更的案子,当初市里是怎么批的,整改之后,现在大风厂什么情况,有没有达到当时祁同伟说的那种改造。”
李达康的声音很平,但黄秘书在那头却激灵灵打个冷战。
“我一个小时后,要看到详细报告。每一个签字的人,每一份文件的编号,都要有。”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掐断电话。
另一边,高育良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祁同伟身边。
“同伟啊,要全力配合督导组工作。”
他说着,视线却别有深意地掠过侯亮平和钟小艾,最后才落回祁同伟脸上,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补一句。
“身正不怕影子斜嘛。有时候,水浑一点,才好摸鱼。”
……
光明区,督察组办公室。
孙连城死死地盯着传真机里刚刚吐出来的那张还带着温度的纸。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他却感觉自己像在蒸笼里,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往外冒着黏腻的冷汗。
那上面是香港那家公司的基本资料,可是在资料的末尾,他的老同学谢子明,用笔潦草地画一个关系图。
从香港公司,到维京群岛的某个离岸公司,再到汉东省内一个不起眼的慈善基金会……最后,所有的箭头,都指向用红色圆珠笔重重圈起来的两个字:
赵家。
京城,赵家!
孙连城猛地站起身,冲进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池,“哇”的一声,把中午吃的盒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酸腐的臭味弥漫开来,他却毫无感觉,只是撑着池子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如鬼的脸。
他本来只想找一份能保住自己安稳退休的“保险”,一份可以在关键时刻让祁同伟那只大手稍微松一松的筹码。
可他现在发现,自己从抽屉里翻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保险单。
这是一枚核弹的发射密码!
……
西郊,白杨林场。
松涛阵阵,空气里满是雨后泥土和松针混合的清新气息。
李正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将床下那块松动的木板掀开,看一眼里面用油布小心包好的几本笔记本和一盘磁带,又原样不动地盖回去,用脚踩了踩,确保严丝合缝。
下午,他以“考察防火隔离带建设情况”为由,坐着林场那辆快散架的破旧吉普车,晃晃悠悠地下山,来到二十公里外的小镇上。
他没去别的地方,就在镇上唯一的邮局门口徘徊了很久。
确认四周没人注意他之后,他才快步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两封早就写好、贴好邮票的信,没有丝毫犹豫地塞进那个褪了色的绿色邮筒里。
一封,是寄往中央信访办的,举报内容是林场食堂在采购猪肉时存在猫腻,虚报了三十斤的账。
另一封,是寄往国家林业部的,反映防火仓库里有两箱灭火器已经过期,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都是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就算真被查了,也掀不起任何风浪,顶多是场长挨顿批。
他不是真的要举报。
他是在用这两封信,试探这条通往外界的生命线。
他要看看,从这个偏僻得快被人遗忘的邮筒里寄出去的信,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城。
他要先用自己的眼睛确认,祁同伟那张无形的大网,到底有没有覆盖到这片深山老林里来。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拿起电话,拨出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小琴。”
“是我。马上安排人,以山水集团的名义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电话那头的高小琴“嗯”一声,静静地听着。
“主题,就是山水集团将无条件配合中央联合督导组的工作,主动公开、提交所有关于大风厂收购案的财务往来记录和审批文件。”
祁同伟停顿片刻,声音变得更低,也更清晰,补充最关键的一句。
“另外,在记者提问环节,你要安排好我们自己的人。会有人问起当年收购过程中的困难。到时候,你要显得很为难,然后‘不经意’地透露,当初收购过程之所以能顺利推进,主要是得到了当时京州市政府某些领导的‘大力支持’和‘亲自协调’,才克服了重重阻碍。”
“明白了,厅长。”
挂断电话,祁同伟身体向后,重重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侯亮平,钟小艾,你们想从大风厂撕开一个口子?
好啊。
我不仅亲手把这个口子递给你们,我还要帮你们把这口子撕得更大一点。
只是这把刀,最后会砍在谁的身上,那就不一定了。
他静坐片刻,拿起桌上另一部普通的办公电话,翻到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喂,您好。”
祁同伟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连城同志,是我,祁同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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