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就静静地陷在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里。
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敲击着。
节奏缓慢。
昨夜所有的癫狂、崩溃与屈辱,都随着祁同伟的离开,被一同封存。
此刻的他,是一片死寂的冰原。
而在那冰层之下,是即将焚尽一切的滚烫岩浆。
他知道,祁同伟的棋子,已经落下。
现在,轮到他了。
“合作……”
他再次咀嚼这个词。
这一次,再无半分荒诞。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利益解剖。
与李达康合作,从来不是为了握手言和。
而是为了,给他身边的侯亮平,送去一个完美的“证人”。
一个能让那头饿狼毫不怀疑,并且心甘情愿跳进陷阱的“证人”。
高育良拿起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深深刻在脑中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一个谦恭中透着精明的声音,立刻传来。
“老师,您找我。”
是贺立军。
不,是曾经的贺秘书。
现在,他是火烧省政府档案室的“罪人”,是正在等待审判的阶下囚。
“立军。”
高育良的口吻平淡无波。
“你还好吗?”
“老师放心,我很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沉稳,“这里很安全,同志们对我也很客气。”
高育良沉默片刻。
“有些事,需要你去做。”
“老师请吩咐。”
没有任何犹豫。
“督导组很快会正式审问你。”高育良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会问你,放火的动机。”
“我会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是我一时糊涂,为了保护您……”
“不。”
高育良打断他。
“你要告诉他们,你除了担心我,还听到一个传闻。”
电话那头,呼吸声都消失。
高育良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你就说,你无意中听到,李达康书记在一次私人场合,和京州银行的王行长抱怨过。”
“抱怨山水集团的财务问题,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把整个汉东的金融系统拖下水。”
“李达康还说,赵家在汉东留下的烂摊子太多,尤其是月亮湖项目,当年他作为秘书长,很多事都看在眼里,但身不由己。”
“他很后悔。”
书房里,死寂一片。
墙上那座老式挂钟的“咔哒”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高育良知道,贺立军正在电话那头,疯狂消化着这段话里埋藏的惊雷。
这番话,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都是杀招。
它将李达康,完美塑造成一个对赵家心怀不满、早就想清理门户,但又被旧情与局势束缚的“悲情改革者”。
这完美符合李达康一贯的执政人设。
也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关于山水集团的“负面消息”,会突然从金融系统引爆。
因为,那是他李达康在“吹风”。
“老师……”
贺立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战栗。
“我明白了。”
“这个‘传闻’,会让你放火的动机,变得更复杂,也更可信。”高育良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一丝温度,那是对棋子的嘉许。
“你不再是为我一个人,你也是为了保护李达康书记,为了汉东的大局,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销毁那些可能引发政治地震的‘历史文件’。”
“你是一个有担当,但方法错误的干部。”
“沙瑞金书记,会欣赏这种‘担当’。”
电话挂断。
高育良将手机放在桌上,望向窗外已经泛白的天空。
祁同伟的“物证”,已经送达。
而他,则通过贺立军这张牌,送去了最关键的“人证”。
一份来自李达康的“口供”。
物证,人证,俱全。
一个针对侯亮平的完美闭环,就此形成。
侯亮平那头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会毫不犹豫地,朝着李达康和山水集团的方向,发起最凶猛的扑杀。
而他和祁同伟,将彻底从这场猎杀中,隐去身形。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书架前。
他从一排精装的《资治通鉴》后面,取出一个小巧的保险盒。
输入密码,盒子悄然弹开。
里面静躺着几份文件和一个U盘。
山水集团侵吞月亮湖土地的原始合同,上面有赵瑞龙的亲笔签名。
山水集团财务总监的私人账本,密密麻麻记录着通往汉东各级官僚的黑金之路。
这些,曾是他准备与赵家博弈的王牌。
现在,它们是送赵家下地狱的祭品。
他拿起U盘,插入电脑。
他没有打开任何文件,只是看着漆黑的屏幕,陷入长思。
他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等侯亮平的刀,捅得再深一些。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李达康与赵瑞龙的厮杀吸引过去。
到那时,他才会将这些最致命的毒药,像投喂野兽的肉块一样,一块块地,“不经意”地,送到侯亮平的嘴边。
那场戏,才会真正推向高潮。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捏着一份内部通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白。
他的秘书,易学习,正站在办公桌前,声音压得极低。
“书记,消息已经压不住了。”
“建行那边,几乎所有高层都在传山水集团当年那笔贷款的事。”
“还有,省公安厅……祁同伟亲自下令,把一份山水集团的陈年旧案,送到督导组。”
李达康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通报上那段关于贺立军的供词。
“……无意中听到,李达康书记对山水集团财务问题深感忧虑……”
看到这里,李达康的胸膛剧烈起伏。
“好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真好啊!”
砰!
他猛地将那份通报砸在桌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高育良,祁同伟……这对师徒,是真把我李达康当成傻子耍了!”
易学习猛地低下头,不敢接话。
他当然看懂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要把李达康活活拖进泥潭的死局!
祁同伟送出的“证据”,看似自曝其短,实则把山水集团这个巨雷,扔到了所有人面前。
高育良则通过他那个“忠心”的学生,凭空捏造出一个“李达康吹风”的假象!
两步棋一走,在所有人看来,就是他李达康,为了切割赵家,不惜与祁同伟联手,导演这场大戏!
现在,这颗沾满泥水的球,被狠狠地,踢到他的脚下。
澄清?谁会信?
赵立春一手提拔的秘书,妻子欧阳菁和山水集团的烂账,怎么洗?
沉默?那就是默认!
侯亮平那个愣头青,绝对会把他当成突破口,死咬不放!
进退维谷!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死局!
“书记,”易学习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现在关键是督导组……侯亮平他,会信吗?”
李达康发出一声冷笑。
“他信不信,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沙瑞金怎么看?京城怎么看?”
“一个空降的省委书记,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稳定!”
“而我李达康,现在,就是汉东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李达康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他倾注半生心血的京州。
脚下的这片土地,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陌生,如此危险。
高育良……
他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对方一步将死。
不。
不对。
李达康的脑中,一道电光轰然炸开。
这不是高育良的手笔!
高育良阴沉,但行事求稳,他做不出这么狠、这么绝的局!
这是……祁同伟!
只有那个从泥潭里爬出来,骨子里浸透了狼性的人,才有这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不是要将死我。
他是要……掀翻整个棋盘!
他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用自己当诱饵,用高育良当挡箭牌,用他李达康当靶子!
他真正的目的,是借侯亮平这把最快、最蠢的刀,去杀那个他自己杀不了的人!
赵瑞龙!
想通这一层,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李达康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可怕。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尖啸。
易学习看一眼来电,脸色骤变。
“书记,是沙书记。”
李达康缓缓转过身,走回桌前,拿起那冰冷的话筒。
“沙书记,我是李达康。”
电话那头,传来沙瑞金沉稳如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达康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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