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毫无温度,照得不锈钢桌面反射出冰冷的光。
程度坐在审讯椅上,双手平放在桌面,腰背挺直。
门开了,侯亮平走进来,他没坐,就那么站在程度对面,俯视着他。
空气凝滞,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出风声,单调地响着。
“啪。”
一叠照片被摔在铁桌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照片散开,每一张都清晰记录着程度和那个叫刘明的男人在茶馆的会面场景。
侯亮平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抬起下巴,示意程度去看。
程度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端详,然后是下一张。
他把每一张照片都看了一遍,动作不急不缓,最后将它们重新叠好,推回桌子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对上侯亮亮的注视。
“解释一下,程度同志。”侯亮平终于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祁厅长前脚向省委表忠心,你这个心腹后脚就跟可疑资本的代表喝茶。你们在演哪一出?”
程度的回答直接而迅速。
“侯局长,是我利欲熏心。”
一句话,让侯亮平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都堵死在喉咙里。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狡辩、抵赖、甚至是反咬一口。
唯独没料到,对方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是我一个人鬼迷了心窍。”程度继续往下说,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一丝起伏,
“我听说这股资本实力雄厚,在国内没什么根基,但手笔极大。我就动了歪心思,想通过他们,给自己捞点好处,也为以后铺条路。”
侯亮平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发疼。
不对。
这绝对不对。
田国富给他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你?”侯亮平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前倾,试图用气势压垮对方。
“你一个分局的负责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去碰这种来路不明的资本?”
“谁给你撑的腰?”
“谁给你递的路子?”
“是祁同伟让你去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激起回音。
程度面对他的质问,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侯局长,咱们都是干这行的,有时候一个人想犯错,真不需要别人推。贪婪两个字,就够了。”
“至于路子,现在这社会,只要有心,想找个牵线搭桥的人,很难吗?”
他的话滴水不漏,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急功近利、为了钻营而不择手段的官场小人。
这个形象太过典型,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侯亮平所有的质问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些事,和祁厅长没有任何关系。”程度补充道。
“他要是知道我背着他干这种事,第一个就得扒了我的皮。我认罪,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罪责我一个人扛。”
侯亮平猛地直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又急又重。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田国富给的照片是铁证,分析更是直指要害。
可现在,这条线索链条,在程度这里,被他自己主动砍断了。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堵墙,一堵侯亮平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墙。
“好,很好。”侯亮平停下脚步,重新站到程度面前,他没再发怒,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既然你说是你利欲熏心,那你告诉我,你想捞什么好处?钱,还是位子?具体点。”
“你们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个刘明,给了你什么承诺?”
侯亮平的问题一串接一串,节奏极快,这是审讯的技巧,用高压去冲击对方的心理防线,逼人在慌乱中出错。
但程度的防线,坚固得超乎想象。
“还没来得及谈。”他回答得坦然。
“侯局长,您也看到了,这只是第一次见面,互相探探底。我还没来得及开价,您的人就把我请来了。”
“我就是个小人,胆子小,办事也得一步步来。我想着,先搭上线,以后总有机会。至于承诺,更是无从谈起。我这种级别,人家怎么可能一上来就给我什么承诺。”
他这番话,充满了小人物的卑微和算计,听上去无懈可击。
侯亮平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对方不反抗,不挣扎,只是用最柔软的方式,化解掉他所有的雷霆之怒。
“你的意思是,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跟这群人喝了一下午的茶,就只是为了混个脸熟?”侯亮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危险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你觉得我会信?你觉得纪委的同志会信?你觉得沙书记会信吗?”
“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程度抬起头,第一次无所畏惧地迎上侯亮平的逼视。
“侯局长,我知道你不信。你觉得我背后一定有人,你希望我说出祁厅长的名字,对不对?”
他话锋陡然锐利起来。
“我说了,你就可以拿着我的口供,去向田书记,向沙书记交差。你的功劳就到手了,你这趟汉东之行,才算有了交代。”
“可惜,我不能为了让你立功,就去诬陷一个好人。”
“祁厅长是什么样的人,整个汉东政法系统有口皆碑。他为了汉东的治安,为了天穹项目,熬了多少个通宵。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品性,我比谁都清楚。”
“是我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是我给他脸上抹了黑!”
“我认罚。但要我反咬一口,我做不到!”
这一番话,说得恳切,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悲壮。
侯亮平胸中的怒火被彻底引爆。
对方不仅不配合,反而倒打一耙,把他摆在了一个为了一己之功而罗织罪名的小人位置上!
“好一个忠心护主!”
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猛地抬脚,狠狠一脚踹在审讯桌的桌腿上!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审讯室里炸开,比拍桌子更具震慑力,连门外守着的法警都吓得一个激灵。
“程度,你别他妈的给我演戏!”
“你以为你把所有事都扛下来,就能保住祁同伟?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只是他丢出来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你在这里死扛,他现在说不定在哪里庆祝,把你这个麻烦彻底甩掉了!”
程度只是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种该死的平静,那平静本身,就是对侯亮平所有咆哮的无声嘲讽。
侯亮平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办过无数案子,见过嘴硬的,狡猾的,可没有一个,像程度这样,用自污的方式,构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让你所有的重拳,都找不到着力点。
“行,你嘴硬。”
侯亮平指着程度的鼻子,因为极度的愤怒,声音反而变得有些嘶哑。
“我告诉你,进了这里,就由不得你。”
他猛地转身,拉开审讯室的门,对着外面守着的两名法警低吼。
“给我盯死他!二十四小时轮流来!”
“不让他合眼,不让他休息!”
“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说完,他“砰”的一声甩上门,大步流星地离开。
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
侯亮平没有停步,他径直走出大楼,深夜的冷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却无法让他冷静分毫。
屈辱,愤怒,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玩弄的挫败感,在他胸中横冲直撞。
他站在路边,喘着粗气,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划动。
电话拨了出去。
嘟——
嘟——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田国富沉稳的声音。
“亮平同志,怎么样了?”
侯亮平握着手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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